第五十四回 黑与昼
第五十四回 黑与昼
冯作雄倒还真像与他一伙,听岑牧野如此说,还着实为他cao心了一下:“那成,我放他进来,要他小子敢乱来,您就喊我,我就在门口守着!” 岑牧野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又从他手里接过一支烟,靠在审讯椅上,兀自抽了起来。 庾子风进来时,见到的便是毫无狼狈之态的岑牧野。那脸上的气色,甚至比他还要强上一些。 庾子风竟想笑话自己,这份泰然自若与圆通,自己何时才能学得来? “七叔好自在,可真让我羡慕。”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 岑牧野夹着烟,用尾指揉了揉太阳xue,哂笑道:“多亏你,我才能这般……‘自在’?” “看来七叔早就知道了,那我便开门见山了?”庾子风面上带笑,坐到他对面的主审椅上,“七叔,子风愚钝,想问一问,七叔是否真是‘革命党’?” 岑牧野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他这话实在可笑,“喂,你以为你来问我,便会有不同的答案吗?我与你的关系,何时又变得这样亲近了?” 拿话讽他?庾子风不紧不慢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来,放在桌上,推于他的面前。 “七叔,这地方,想必你比我还熟吧?” 岑牧野看着眼前的照片,心神微动了一下。很快,他便若无其事道:“这不是青芜苑酒窖的大门?怎么,是要和我叙旧来了吗?” 庾子风那双眼紧盯着岑牧野,一手拍在那张照片上,狞笑道:“叙旧可以,不过七叔得先告诉我,这酒窖里放着的那些军火是谁的?七叔总不会想告诉我是青姨的吧?” 岑牧野的太阳xue跳了跳,面色阴寒,“庾子风,你这是为了加官晋爵呢?还是为了私事报复?” 庾子风把照片拿在手里,靠在椅子上,边看边道:“七叔不用想的这么复杂,你我的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你错了。”岑牧野嗤笑:“你是为主,而我,是为自己罢!” 庾子风反感他这种执迷不悟,却仍在叫嚣的态度,他沉了脸,厉声道:“我不想与你讨论谁对谁错。我来,只是想告诫你,你们所谓的‘革命’一定不会成功。不要白费心力,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商人,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庾子风说罢,掏出火机,在他面前,点了那张照片。 岑牧野皱着眉,看着那些落地的灰烬,冷笑道:“什么意思?抓了我,教育一顿,再把我放了?” “没那么简单。”庾子风拍拍手里的灰,起身道:“酒窖里的东西我会让你的手下尽快处理了。我看,七叔西郊的仓库里是不是还藏着一批私盐呢?想让七叔蹲几天大狱,交点‘学费’应该不算冤枉吧?” 岑牧野阖了阖眼,在心中耻笑自己,千防万防,居然忘了防着这小子。 岑牧野抬眸,斜觑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不必。好歹我也叫你声‘七叔’。”庾子风嘴角一牵,双眸却愈见晦暗,“况且……我也答应了她,不动你。” 岑牧野的心,暗暗揪了一下,胸口闷痛。 “阿风。” 走到门口的庾子风,听到这声,蓦地停下脚步。 “那个妆匣,你替她取吧……”岑牧野的声音顿了顿,“还有……往后,替我照顾好她。” 庾子风心一颤,皱眉道:“等你出来再说。” 岑牧野无奈哑笑,“我的性子,什么时候服过管?” “不知悔改!” 庾子风掸了掸身上的军装,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岑牧野笑着笑着,便再也忍不住腹部的疼痛,弯下腰,剧烈咳嗽了起来。 只一瞬间,那张皙白的脸开始胀紫,红血丝一点点地织满两只眼球,气管里似有血腥味儿正逐渐往上顶,岑牧野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 “岑老板,您没事儿吧?” 冯作雄走进审讯室,看到他那副痛苦的模样,紧忙赶到他身边。 岑牧野攥了手,不敢细看,只强撑着断断续续说道:“许是……许是胃病犯了……” 冯作雄给沏了杯水送上前去,“您看,需要我请个大夫来看看吗?” “不碍事,老毛病了……”岑牧野捂着腹部,将水喝下,暂时压下了咳意。 冯作雄见他有所缓和,便又问道:“平日吃的什么药?我叫人给您送来。” 岑牧野摆摆手。 “不必麻烦了,休息休息便好。”说着,他便用手撑着椅子起身,头上已是密密的一层细汗。 见他这般坚持,冯作雄也只好派人将他扶回收押室。 可谁成想,岑牧野刚被人扶着走到收押室,就痛得晕厥了过去。 众人慌作一团,尤其冯作雄,已急得语无伦次:“快快,送医院!送医院!” 此言一出,岑牧野便被人扛了起来。 一名守卫怯怯地将一行人拦下,为难道:“冯处,没上头的命令,能送吗?” “该死!把这茬儿忘了!”冯作雄一拍脑门,遂又下令道:“去,先找个大夫进来,去,快去!” 正急火上头,便又有人来报:“冯处!有位女士自称是中统方局长的千金,想,想见岑牧野!” “哎呦我的亲娘老子!没看见岑牧野都都都……”冯作雄用手戳着那小兵丁的脑门,正发愁呢,忽而猛地一怔,“你……你说什么?谁来了?再说一遍?” “方……方局长的千金……”小兵丁揉着脑门,吞吞吐吐道。 这可真不得了,冯作雄歪头看了一眼晕厥中的岑牧野,心中暗暗称奇。果然,这有钱人,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攀得上啊! 这下哪还敢耽误,派了两人,将方舒怡请到了岑牧野的收押室里。 方舒怡来这儿,本是想让他装病,好寻个“保外就医”的名头先出去再说,却不想他倒弄假成真了,真是好事不灵,坏事灵! 方舒怡见到岑牧野的模样,二话不说,便先替他稍作检查。 情况不大乐观,方舒怡那两道细眉都纠在了一起。 “方……方小姐,鄙人冯作雄,对方局长仰慕已久,今日得见方小姐,实在是……” 方舒怡瞥了一眼那只悬在她面前的手,直接把他拉到了岑牧野的跟前,“你,把他背上,送医院!” 冯作雄闻言,讪讪地收回了手,表情为难道:“这……方小姐,没有上面的命令,我……我们难做呀!” “我让你送你就送!他要是没命了,我看你们统统都别想再干了!”方舒怡的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可不管谁是谁,光这句话,就能把冯作雄吓得半死。 如此一来,还未定罪的岑牧野,便真的“保外就医”了。大抵连庾子风后来翻出的那桩“私盐”案子,也不必他再亲自承受牢狱之灾…… 迷迷糊糊的,岑牧野总觉得做了一场似曾相识,却怎么也醒不来的梦。 梦里全是黑的,只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女孩能叫人看清。 只是一面白色的医用口罩,便遮住了她大半张的脸。两条墨色的长辫,垂在胸前。白色的衣襟前,一枚鲜红的十字,晃得岑牧野睁不开眼。 他皱起眉,脸色不悦。 “不是不让你去做护工吗?怎么又不听话?” 那双清灵的眉眼对他弯了弯,向他伸出手去。 “四哥,别去——” 蓦然一声唤,将他飘忽的神志往回收了收。 他回身望去,黑不隆咚的一片。 只一束时隐时现的光在远处闪着。像极了那日中秋被厚云遮蔽住的月光,却不是挂在天上,只在他的前方闪现。 并且那光,看得越久,闪得越弱,叫人陷入迷惘。 岑牧野回头,又看了眼那只纤柔的玉手,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白衣女孩不言不语,只是对他笑。 “是鸣儿吗?你怎么不说话?” 那笑,让人愈发迷乱。在冥冥中,不断地驱使着他,叫他不自觉地迈开腿,一步步的,向她走近…… “四哥!我在这儿!你回来!” 身后的光源处,又传来那阵熟悉的声音,岑牧野忍不住又转身去看。 “四哥,向前走,别想过去,向前走,我在这儿。” 那声音,在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是唯一能让人振作的东西。 岑牧野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两步,三步…… 让他向前的声音,变得愈发清晰。那晦暗的光竟也跟着愈发明亮。 直至黑暗尽退,亮如白昼。 他走进光里,突然一阵刺目,让他惊醒—— “阿野?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