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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愿意

    

第五十三回 愿意



    从那支枪对准他的那刻起,岑牧野便知,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岑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党务调查科的副处长冯作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恨不得现下就带着这条“大鱼”,送去与上峰邀功。

    岑牧野连头也不回,只将受到惊吓的小丫头搂进怀里。

    冰凉的枪口此时又抵近一分,岑牧野眉头一皱,不大耐烦道:“冯处长,冯太太在我北兴钱庄借的那笔款,是不是快到期了?”

    冯作雄闻言,面露窘色,他轻咳了两声,将手里的枪默默地往后收了收,“岑老板,我这也是奉令行事,请您到科里配合配合工作而已,您看……”

    岑牧野面不改色地笑笑,“冯处长有需要,我岑某自然配合,只是不要随意动枪,吓坏了我的人。”

    冯作雄听了这话,虽收了自己的枪,却又叫进两名下属,荷枪实弹的站在岑牧野的身后。

    贴在他怀里的麓鸣儿,立刻伸手环住他的腰,那颗剧烈跳动的小心脏,在岑牧野的胸前“砰砰”乱响,搅得他的心也跟着乱了起来。

    他略定了定神,便低下头,看向怀中惊惧的小丫头。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就如同从前那样稀松平常。

    麓鸣儿鼻头一酸,眼里的泪便落在脸上。

    岑牧野面色微动,却依旧云淡风轻地在她耳边说道:“丫头,幸好你没原谅我。四哥这次,恐怕又得走了……”

    听到这话,腰间的那双手,环他环得更紧,玄色的长袍也被她止不住的眼泪洇湿了前襟。

    撕心裂肺的痛感,甚至比他上一次的不告而别还要强烈,麓鸣儿已说不出话来,只是泣不成声。

    岑牧野的胸口憋闷,自以为还算坚韧的心,此刻,都要叫她哭碎了。

    那日的不辞而别,是对的。默默伤心,真的好过今日这般要命的难舍。

    麓鸣儿的两只手,将他圈得死死的,指关节互相缠紧,恨不得将每根手指都打上死结,不让他再离开。

    岑牧野的手背到身后,搭在那双紧紧拳在一处的手上,哽着声哄劝:“你听话……人家也要做事。”

    她不听,咬着牙,拼命摇头。

    “麓鸣儿!”岑牧野气道,将心一狠,紧紧交缠在他腰间的那双手,便被他用力分开。

    冯作雄一个眼神,岑牧野便被上了拷。

    “四哥!”

    麓鸣儿哭喊着抓他,却被冯作雄拦在了身后。

    岑牧野不敢回头,仰面将泪忍下,毅然决然地再次舍她而去……

    “你们这群坏人!放了我四哥!”麓鸣儿抓住冯作雄的胳膊,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冯作雄痛呼,正要拔枪指她,却被人一手扼住了腕子。

    “冯处,这是什么意思?”

    庾子风面色狠戾,扼着那只腕子的手稍一用力,冯作雄便龇牙咧嘴地开始骂娘。

    “草他娘的!庾子风!人是我抓的,你要领赏找你们……啊啊啊啊——”

    “咔!”一声,手腕脱臼,冯作雄未说完的话被惨叫声替代。

    “滚!”庾子风将他一踹,夺枪打在一旁的八仙桌上。

    冯作雄吓得屁滚尿流,一句废话也不敢再有,只得连滚带爬地逃出去。

    “鸣儿,你没事吧?”

    庾子风担忧地将她搂过,却被她用力推开。

    “庾子风,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麓鸣儿眼里含恨,哽咽着质问他。

    庾子风不作声,别过脸,避开她的眼神。

    麓鸣儿冷笑一声,不用他再多说,也已心知肚明这事与他的关系。

    “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般和他过不去?他不是你的七叔吗?他不是同你最要好吗?”麓鸣儿心寒,一向正直重义的庾子风,现下只能令她感到愤恨和失望。

    “七叔?”庾子风无奈地笑道:“你呢?你把他当做什么?你们刚刚独处一室,又是在做什么?!”

    麓鸣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都知道,对吧?那为什么总要假惺惺地说不介意过去,还假装体贴地给我时间考虑?我告诉你,我们什么事都做过,我也从来没忘记过他!”

    庾子风的双眼被妒火染红,他张开虎口钳住她纤细的脖子,一字一句恨恨道:“你知道什么是革命党吗?就算我不揭发他,他们这群乱党迟早也要被端!你和他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麓鸣儿被他掐着,面部胀红,呼吸困难,可她不挣扎也不反抗,反而从发紧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嗤笑:“你掐死我吧……我愿意……愿意陪着他一起……”

    这句“愿意”,彻底将庾子风的心推入了冰窟。

    他以为是岑牧野的纠缠,才让她苦不堪言,无法投入与自己的感情。他以为只要揭露了岑牧野的本质,她便会再无挂碍地接受自己。

    然而,他费尽心力设下的这个局,只一试,便试出了她的真心。她并不在乎他对她有多好,更不在乎岑牧野此人做的是什么样刀尖舔血的勾当。

    不要说那个男人将会一无所有,就算那个男人丢了命,她亦会无所顾忌地追随于他……

    在这场感情里,没结果的是庾子风自己而已。他松了手,还她自由。

    看她蹲在地上剧烈咳嗽的模样,他便开始怨怪自己。

    “鸣儿,我不是故意的……”他想伸手碰她,却又有所顾虑地僵在那里。

    麓鸣儿难受得咳出了眼泪,越咳越想哭,越哭越止不住,无助又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一切本是她不好,没看清自己的心,便草草地接受其他人的感情。末了,得不偿失,却害得四哥被抓,害得其他人平白遭受痛苦。

    错在她,就算庾子风有什么怨恨和报复,她也心甘情愿一力承担。

    庾子风从桌上倒了杯水,放在她身边。而后,转身离开。

    杯底下压着的那张字条,让她停下了抽泣。

    她起身追了出去,除了一些围观的人群,早已不见庾子风的踪影……

    *

    党务调查科的地下审讯室里,阴暗压抑,尤其在这样的暮春时节,墙面因受潮而散发出的霉味,令人恶心得头昏。

    加之冯作雄身上那股浓重的跌打酒味儿,岑牧野除了能用抽烟来麻痹自己的嗅觉,别无他法。

    得亏冯作雄还有几分眼力见儿,不待岑牧野主动提,那些烟,便已奉上供他享用。

    当然,自是因他身上有利可图,就凭这几只烟,现下已替冯作雄省下了四分之一的利息钱。

    冯作雄看他,如今比看自家老子还要亲厚。不论这条“大鱼”最后是否会被定罪为“革命党”,他冯科长才是得利的那个“渔翁”。

    这是岑牧野被关进来的第三天,除了居住条件差点儿,每日需要定时过审外,倒比之前下南洋时还要舒坦些。

    但令他意外的是,稽查处这帮废物,都已过了三日,却还没能找到能将他定罪的证据。

    岑牧野正踩灭烟头,对着冯作雄佯怒表示,自己一个清白的国民,对他们乱抓人的行为感到无比的寒心。

    冯作雄忙不跌地赔礼,心里也愈发觉得,这事像是庾子风特地下的绊儿。现下,便巴不得岑牧野无罪释放,借他之手也好教训教训庾子风那小子!

    正想到此处,门口的守卫便附耳上前来报。

    冯作雄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脱臼的手腕,面色逐渐变得凶厉。

    等守卫退下,冯作雄便小声与岑牧野说道:“庾子风来了,岑老板要不乐意见,我大可帮您推了去!”

    岑牧野却是一笑,淡然道:“见,当然得见!我正愁他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