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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贺沧笙神情平静,一时攥紧了帕子,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静下来。 贺沧笙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师兄温润和气,不管对谁都端着礼节,其实底下藏的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淡。何栀晴有情,温绪之却未必肯接,不是因为何栀晴不够好,而是因为他不喜欢任何人。 何栀晴低下头,局促又悲哀。贺沧笙洞察,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零星落在草地上的梨花瓣,轻轻地咳了一声。 “殿下。”何栀晴回神,喉中还压着泣感,重复了时才的话,道:“殿下,我……我今日,见着温先生了。” 贺沧笙的声音依旧很轻,“嗯”了一声。 何栀晴红着眼眶,又沉默了一阵。她虽已是侧妃,今日却没有按着规矩来,梳的竟还是未婚女子的发式。风撩起长发划过侧脸,何栀晴感觉到了,在这一瞬间有些想笑。 笑自己,也笑这场无始而终的情缘。 她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抬了眼,对贺沧笙道:“殿下许我在一切结束时离开,我如今,竟不知该去往何处了。” 贺沧笙仍然看着地上梨花,问:“一定要往他身边去吗?” 何栀晴没有回话,因不知该如何回。 “本王的意思是,”贺沧笙看了她一眼,“一定要往男人身边去吗?” 何栀晴阖了阖眼,低声像是自语:“我没得选。” “你不缺才情,个性姣好,因何要作茧自缚。”贺沧笙沉声,好像吟诵,“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的日子[1],你不想试试吗?” “我没有这个机会。”何栀晴笑容苦涩,“我是女子,殿下不会明白的。” 贺沧笙呼吸稍重,肩膀起伏了一下。 她怎会不明白。 可她也明白,即便同为女子,何栀晴与她还是不一样的。何栀晴娇生娇养,却不能为自己选择。她的婚嫁由父兄说了算,真心爱恋时也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里。温绪之拒绝动情,她就到此为止。 而贺沧笙是另一个极端。 她藏在伪装下,走上和男人们周旋拼斗的路,经历苦难,牺牲安逸,以获得掌握命运的能力和权力,就像是一种交换。世人当她快活顺意,却没人知道她每日如履薄冰命悬一线的重压。 她与何栀晴恰巧相反,又异样地相似——她听从母命女扮男装,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一句忤逆或者怨言。无奈和哭泣她都留给自己,疼痛与病弱她都一个人受,到了厅堂上,她还是那个风致快意又手腕狠辣的楚王。 何栀晴的心境她也许不能体会,但她并没有一身轻的自由。 贺沧笙忽然有点儿委屈,身上再次难受起来。 她无人理解,也无人可依—— 一只手忽然过来,在宽袖下握住了她。 贺沧笙不用看,她知道是苏屹。 这一下坚定有力,温度蹭地传递上来,直到贺沧笙心间。 她有人理解,也有人可依。 “殿下,回去吗?”苏屹眼睛只看着贺沧笙,声音倒是让三个人都能听得到,“今日的药还没喝,多日劳累,身体受不住的。” 他本就不愿意贺沧笙与何栀晴多说,已经忍了又忍,谁知何栀晴还说起身为女子的苦恼。苏屹看着贺沧笙露了失落,明显不想再谈下去,心里禁不住有点恼火。贺沧笙的痛没人知道,身上心里的都一样,若是真要比一比,怕是先将这些人吓破了胆。 他话里的不满未加掩饰,又逢何栀晴心思细腻,立刻听了出来。她当即露了赧色,道:“啊,殿下,我、我不知……” “那就这般。”苏屹冷声,头也没向何栀晴点一个。他牵着贺沧笙的手,不再遵对侧妃的礼仪,只在转身时扔下一句:“走了。” 就这样把人带走了。 而贺沧笙也真的没回头,任由苏屹肆意妄为。 何栀晴还略有些呆,她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经过棵桃花树时苏屹还飞快地摘了一朵下来,悄声在贺沧笙鬓边比划。贺沧笙发现了,侧脸看过去,竟没生气,反而示意少年继续。少年将花别在殿下耳后,然后竟矮身抄膝将人抱了起来,大步走远了。 何栀晴望着他们,直到两人拐出石径,直逼鼻尖的酸涩再也忍不住。 “花深深……柳阴阴……”她垂泪哽声,犹自念道,“君心负妾心[2]……” 惊鹊离了绿枝,振落了几朵梨花。 花瓣被风拨着颤动,又被一只手扶住了。 已经到了望羲庭廊下的两人对视,苏屹收回手,又看了半晌,道:“好看。” 贺沧笙微笑,还是很有倦怠的意思。院儿里没有别人,芙簪识趣地站在月洞门那边,并不入内,上膳的侍女们还没有到。 “桃花才衬人娇,那般凄苦多没意思。”苏屹趁着这个空抬手解开了贺沧笙的高领,还抽了她的簪,一边顺着她的发一边道,“就是要艳丽,比白色的好看多了。” 贺沧笙知道他是在暗指何栀晴,露了笑,道:“师兄冷性,何小姐不容易。” “那她也得接受,”苏屹带她进屋,为她褪了氅衣,道,“拉着殿下说哪门子的话。” 他让贺沧笙先在软榻上靠了,转身挂了她的衣服,又拿来了新的暖手给她贴在身前。他提袍,就在榻前蹲身,仰脸问:“还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