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40节
“今日确实不太适合舞刀弄棒,倒教肖姑娘有些无用武之地了。不过我在偏院设了射覆的台子,虽说只是姑娘们之间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倒也聊胜于无。肖姑娘如果不嫌弃的话,便一起过来瞧个热闹罢。” 这话说的,她哪里敢嫌弃王府?她只是......她只是嫌弃眼前这个人。 肖南回脸上的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那......那便瞧瞧罢。” 薄夫人早就料到她不会拒绝,施施然转身走在前面,肖南回只得跟上。 对方的步子迈的小、走的自然也慢,肖南回不习惯这种步伐,有些局促地换着脚。 好不容易走出长廊,入眼便是一处小花园。 肖南回走得无聊,便抬头多看了几眼,这一抬头便教她瞧见了那株树。 那是一株梅树,瞧着有些年岁了,如今因为长满了绿色的枝叶而与周遭融为了一体,但不知为何,肖南回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下一瞬,薄夫人的声音便在前方响起。 “你眼力不错,那株便是映水重楼。” 若说先前肖南回对这娇贵的梅花还因梅若骨有些许憧憬,如今经历了白允的事,她便是半点好感都无了。 她没做声,摆明了不想接这一茬。 那薄夫人却当做未察觉,只作闲谈间想起什么趣事一般,非要将这话继续聊下去。 “先前川儿吩咐过府上的人,今年不要修剪枝条,他要亲自做这事。想来是要留下几枝开得最美的亲自送给什么人。”对方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便带了几分惋惜,“只可惜,他出手晚了些,这花却等不及,一夜之间便落了大半。或许这便是那些大师们常说的......少了些机缘。” 女子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却有种蛛丝粘粘一般令人汗毛微耸的感觉。 然而一回生、二回熟,前有白允、后有薄夫人,她已经有些看清了这些女子拿捏人的手段,心下反而平静了许多。 深吸一口气,她沉声应道。 “夫人多虑了。这梅树新芽满簇、绿意甚浓,瞧着还能再活上百年,比起你我都要长寿得多,又何必为这一季的盛败太过伤情呢?” 薄夫人的身影一顿,随即像是没听见这一句一般,迈着小碎步继续向前走去。 第124章 藏钩戏 春日是鲜花锦簇的季节,也是肖南回最为头疼的季节。 女子们小声嬉闹的声音便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花粉味迎面而来,她重重打了个喷嚏,抬头打量四周。 此处说是偏院,实则是烜远王府的后花园。 整个后花园差不多有半个肖府那么大,此时正值春盛,那些一看便是投了许多银子的名贵花朵各个开得娇艳,曲水小桥在假山蜿蜒点缀,似乎就连小径旁一块垫脚的石头都是精挑细琢过的。 到底是王府,该有的气派还是有的。 只是不知为何,她想起曾拜访过的梅府。梅府院中只有那叫阿楸的老奴一人打理,远没有此处这般面面俱到,但那一园梅树却静美中透出一股热烈生机,更能让人感受到家主对其倾注的心血与热爱。 眼前这番美景美则美矣,却因为样样都好而显得面目模糊。 “这园子平日都是我差人在打理,先前荒了许久,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它有了今天的模样。” 薄夫人望着那满眼的花团锦簇,内心有种由衷的骄傲感。 肖南回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对方那双肥润白厚、找不到一点泥巴的手,勉强附和道:“夫人真是费心了。” 薄夫人对她的反应显然也并不在意,她继续往前走着,绕过一团绣球花丛,便见到了十数名穿粉着绿的妙龄女子。 那些女子大都不过双十,正是如花一般的好年纪,一个个或站或斜倚在那搭在一汪碧水中的花台上,射覆用的绫罗绸缎纠缠在一具具年轻丰满的身体间,那些穿着金丝细履的足尖轻快地跳跃着,一不小心打翻了那些亮晶晶银盘瓷瓶,鲜艳水灵的果子滚了出来、兑了蜜露的花酒泼洒一地,在春日的阳光下蒸腾出令人微醺的气息。 这片春日艳色之中又有一人格外显眼。金红相间的纱衣、雪缎坠珠的抹胸,那腰勒得是分外紧、胸托得也是分外突出,头顶那繁复的发髻好似堆砌的一座宝山一般缀满了发饰,当中一支足金点翠凤头钗格外显眼,好似平地之上隆起的一座丰碑。 这脑袋,不知有没有二三十斤重? 肖南回有些走神,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那些花台上的美人已停了下来,正好奇地望向她。 她连忙收回目光,尽量将自己蜷缩在角落。 而那金红纱衣的女子也迟迟转过身来,一眼瞧见薄夫人,便从那花台上快步走来。 “姨母来的正好,射覆实在无趣,我正与她们商议换做藏钩。姨母同我一组,快来快来......” 红衣女子唤薄夫人姨母,看来是桩亲戚。只是这性子,差得倒是远了些。 薄夫人纹丝未动,脸上依旧挂着笑。 “绾绾,外人面前,不要失了礼数。” “是,夫人。” 那叫绾绾的女子换上悻悻的表情,转头间才发现薄夫人身后跟着的人。 也不怪她先前没有察觉。肖南回今日这趟门出得匆忙,选了套素色常服,到了地方才发现:颜色好巧不巧同王府上下人衣裳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是......?” 薄夫人笑不露齿,声音却比先前听过的都要亮些。 “这位是青怀候义女,肖南回肖姑娘。” 前一秒还嬉笑声不断的园子里,突然有片刻的安静。 无数道好奇探究的目光都落在一处,焦松祭典上发生的事,这些官宦内眷们多多少少都有耳闻。众人好奇的不是这女子是否当真卷入了那些前朝的是是非非,而是好奇那些关于她与青怀候之间种种爱恨情仇的传闻。 肖南回立在原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祈求此刻能有个人突然出现将她从这煎熬之中解救出去,然而这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靠谁不如靠自己。 左右当下是离不了场了。肖南回深吸一口气,主动上前一步。 “在下初来乍到,先前也未玩过这些。有劳各位姑娘赐教了。” 薄夫人瞥她一眼,似乎对她如此之快便调整好状态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恢复如常了。 “来者是客,绾绾,不如就让肖姑娘入了你的组可好?” 不好不好。 肖南回内心疯狂摇头,而那唤作绾绾的女子显然也并不喜欢她。 “回夫人,我们七人一组,人数刚刚好,加不下旁人了。” 肖南回内心一阵狂喜,借坡下驴的话都到了嘴边上,那薄夫人却又开了口。 “不是还可做飞鸟吗?” 射覆猜物,分做二曹。除此之外,人数为奇时余出的那一人可游附二曹之间,便唤作“飞鸟”。 当然,这些细节,从没玩过射覆藏钩之戏的肖南回是不知道的。 鼓声一响,她便像一只误入樊笼的麻雀,被这些高贵聒噪的金丝鸟推来推去。 两个侍女在一旁敲着手鼓,鼓声起,众人便开始衣袖相连、嬉笑打闹起来,借此掩盖传钩的动作;鼓声停,上曹便不能再动,由下曹要说出那物什藏在何人手中。 规则看似简单,但在久居高门深院的女子眼中却是难得可以稍稍放松姿态的消遣。 肖南回瞧了一会,才大概看了明白,又觉得那些女子不故作姿态讲话时,也有些娇憨可爱之处,便乐呵呵跟在一旁做个绿叶。 她目力不同常人,要看清那些衣袖下的小动作简直易如反掌。 但她再木讷不通人情,也知道不能在此刻出风头的道理。 于是接连三局轮到她时,她都没有猜中。 那绾绾本就是上曹组的头领,连赢几回已很是心满意足,那飞入鬓角的眉梢似乎又高昂了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这一局方结束,她便走到中央扫视全场。 “这么玩没什么意思,我们藏些有彩头的东西好不好?”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已经心动,小声谈论着究竟能有什么彩头。 肖南回却是隔夜觉找上门来、已是有些哈欠连连,跟着一片娇声软语附和着。 下一瞬,便见对方抬手摸了摸头上那支夺目的金钗。 “不如就藏这金钗如何?” 众女子瞬间兴奋起来,肖南回虽不大懂行,却也能从周围人的反应中判断出:那金钗应当很是金贵难得。 如此宝贝的东西,当真舍得拿出来当彩头? 她心头的疑惑还没有得到答案,那厢众人已兴高采烈地新开局面,准备大展身手了。 肖南回被挤在一群兴奋的年轻姑娘中间,鼻间是各式香粉的味道。她有些分神,注意力都在鼻间酝酿着那个喷嚏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阿嚏”一声打了出来,耳边的手鼓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那绾绾随即猛地指向还在发呆的肖南回。 “在你手里!” 肖南回茫然摇头。 “不在我这里。” 谁知下一秒身旁的另一名女子却突然出声道。 “绾绾姑娘猜对了呀,我方才确实传给......传给肖姑娘了。” 一时间,在场所有目光唰地聚集在了肖南回的身上。 肖南回眨眨眼,因为缺觉而出窍的三魂六魄此刻终于归位,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夙平川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小心,她却还是大意轻敌了。 这不能怪她,在她的认知中,能够伤人的只有刀枪剑戟,谁能想这温香软玉之中会藏着一根针呢? 薄夫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有意等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肖姑娘,东西可在你手里?” 肖南回继续摇头。 “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