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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渴得厉害,也懒得去屋外找水,直接倾身跨过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书案,伸手就去夺沈孟虞手中的半杯茶水。 “原来你今日之所以随竹素去了那么久,是缠着他八卦此事去了。”沈孟虞坐在书案后,任由方祈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陶杯夺去,也不计较。 他耐心地等着少年咕嘟咕嘟地将茶水牛饮罢,方才毫不留情地刻薄点评道:“不过恕我直言,就凭你这点不入流的说书功夫,别说是茶楼食肆,就是街口摆摊,恐怕都没几人会听。” 方祈从宫中憋回沈家,忍了半天笑意,路上还特意在街口停下来,向躲在长竿下昏昏欲睡的说书先生“借”了一把抚尺,为的就是抓着沈孟虞的把柄编排这一出戏,专等着看他笑话。 然而他大费口舌地说了这么一长篇书,沈孟虞全程不动如山,脸色不愠不火,甚至连根眉毛都没挑,反而还有功夫来挑他的刺。 “你又不听书,怎么知道我不入流?”方祈不甘心就这么竹篮打水地被沈孟虞揭过此事,更不肯相信沈孟虞对自己如此编排他一事毫无反应,忍不住忿忿追问,“你都被人戳着鼻子说是天煞孤星了,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沈孟虞却只淡淡瞟了他手中的抚尺一眼,低头拾起被推到一旁的书卷,重新开始阅读:“你说的不对,我为何坐不住?” “我说的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沈孟虞连眼皮也懒得抬。 方祈不信竹素会骗他,奋力争辩道:“小竹哥说宫里头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沈孟虞哂然:“三人成虎,再多的人说,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方祈:“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对的。” “你知道的这些都只是用来遮丑的表象,关于永乐、雀……” 沈孟虞一边看书一边答话,一心二用,也没防着方祈,直到自己差点将定国将军家的幺女——也就是季云崔胞妹季云鸾的乳名说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被方祈套话了。 他放下书卷,抬头第一眼,对上的就是少年狡黠得意的目光。 “公主却怎么了?我既然错了,你身为夫子,可有责任教我什么才是对的!” 方祈双手撑在书案上,他jian计得逞,更兼从沈孟虞嘴里挖出一丝线索,笑得一脸灿烂。 这只小猴子,倒是越来越有理了。 沈孟虞无奈。他一时不慎,被方祈捉住破绽,此时再想收口却是来不及了。 迎着那一对清澈干净的眼睛,沈孟虞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下,问道:“你真得想知道?” 方祈拼命点头,指天跺地拍着胸脯发誓道:“我真得想知道,我保证绝不和旁人乱说!” 他说得认真,沈孟虞隔着书案静静看他动作,半晌没有言语。 书房之内,沉默的气氛在二人头顶酝酿。就在方祈以为沈孟虞打算藏着掖着、拒绝以实情相告时,他还没来得及拿“教不严师之惰”的例子嘲讽沈孟虞,忽然看见沈孟虞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将视线转向一边。 沈孟虞眉目低垂,温柔的脸上浮出一丝悲戚,就连声音都随之低落下去,隐含哀恸。 “你方才所言的故事中,有四处错谬。”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猴子说书水平糟糕,一些有文化的词都是从竹素嘴里套来的,半文半白,大家将就着听一段就好啦~ 第12章 故人旧影 “其一,永乐公主身染的不是恶疾,而是胎孕。出家为冠,也只是因jian情不慎败露,意外小产,此事在世家中传开,名声有损,方才无奈为之” “其二,将军的幺女不是被人牙子拐带,而是和青梅竹马的将军府侍卫暗生情愫,约定私奔。定国将军拉不下面子,不愿承认是自己管束无力,家风不严,这才将责任推诿到人牙子身上。” “其三,林娘子之所以红颜薄命,不是因病夭亡,而是有人暗中下毒。” “在这其中,真正受我克妻之命连累的人,也只有林家娘子而已。” 流言牵涉太多,沈孟虞不想和方祈说得太细,便只用寥寥数言,将这传闻背后的的隐情约略勾出个大概。 方祈在沈孟虞说起第一处错谬时已收了笑,此时正安静地立在一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出身江湖草莽,上头有盗圣师父护着,行事虽从旁道,但从不生害人之心,亦无人胆敢害他。 而他所见识过所谓的阴谋谎言,也就是在街头巷尾听听说书人口中花天坠地的故事中听得一二,但因未亲身经历,一直都当那是杜撰而已。 故此时,他听着沈孟虞坦白的这一番真相,心中震惊之余,不由得生出些酸楚,有点同情于他。 他似乎不应该逼着沈孟虞回忆往事,还牵涉到亡者,这未免有些伤人。 方祈正踌躇着要不要出言安慰沈孟虞几句,告诉他自己再也不编排他的伤心事了,然而他话还未出口,却听得那厢沈孟虞只是歇息片刻,再度开口时,说出的话却让他登时收了那副同情的柔软心肠,恨恨地将其抛到九霄云外。 只见沈孟虞抬起头,乌亮清润的眸中哪有什么戚色,语声更是骤然一变,瞬间从悲哀切换至嘲讽:“至于其四……老而无妻曰鳏,幼而无父曰孤。我身负克妻之命,再长几岁最多也只是成一鳏夫,但是你嘛……我看这孤家寡人的名头,还是你更适合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