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溽暑虽过,盛夏的余威犹在金陵城中徘徊,院中桐影婆娑,廊上碗莲入梦,檐下挂着的燕子巢中,燕父燕母正在低声啾咕着安抚儿女小憩,唯有屋中少年神采奕奕,侃侃而谈,语气声调随着故事情节一波三折,此起彼伏,活灵活现。 “却说那吴兴沈氏一门,本是先太后出身的氏族,那在先帝当政时,可是风头无二,人人景仰。然而风水轮流转,自打先帝薨逝,沈家没了庇佑,日渐式微,甚至在太后与沈公相继去后一落千丈,被迫举族迁回吴兴。” “就在世人皆当一代煊赫大族会就此消失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败的大家族间也还能飞出金凤凰!沈公膝下二子一女,年长的那一位郎君名唤沈孟虞,正是当今执教东宫的太子少傅,官拜从三品。至于这位少傅缘何得了这克妻的名头,此间详情,且容我细细道来。” 少年说了两段书,故意卖个关子。他挑衅的视线在沈孟虞脸上转了一圈,在看到那一幅无动于衷的淡定表情时也没气馁,只是更加卖力地编排起来。 “要说这位沈少傅嘛,那也是个奇人。他幼时即有神童之名,还是个美人胚子,十八岁重入帝京,更是文曲入世,星君下凡,品貌才学惊艳四方。” “不知有谁还记得承平十二年殿试的状元榜眼姓甚名谁?不记得?这就对了!有沈少傅这位探花在,谁还记那劳什子状元啊!那年琼林宴,沈少傅不仅在一众士子间出尽风头,更是引得一位妙龄少女幕后窥帘,芳心暗许。” “这位妙龄少女何许人也?那可是今上膝下最疼爱的永乐长公主,天之骄女!今上听宫人相传此事,也乐得当一回月老,在宴后直接钦点驸马,允公主下降,嫁入沈家。” “公主嫁少傅,这一段姻缘听上去可美满吧?错错错,若这段姻缘能成,又哪里会有我今日讲的这一出故事!” “且说那冰人往来游走,纳彩问名之礼已行,然而谁成想,眼看着都要到纳吉的日子了,永乐公主却忽染恶疾,卧病在床。宫中太医人仰马翻,查不出病因,还是请了清凉寺的高僧入宫,才知是公主误染邪秽,需得远离世俗,诚心向佛,日夜祷告方可保全性命。” “这人活在世上,什么最重要?命啊!要是没命了,再好的姻缘也不过黄土一抔。今上就是再怎么疼惜娇女,听了大师的话,也只能将公主送入城外玄妙观中修养,至今病根未除。由此,这桩婚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方“说书先生”讲到此处,大大叹息一声,为这段错失的姻缘遗憾不已。坐在他对面的书中正主却只是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将陶杯捧在手中摩挲,面色不变。 说书先生见状,声调不由得稍稍拔高了些。 “沈少傅是今上属意的驸马,其他世家大族即使有意攀亲,也不敢直接叫冰人上门提亲。这一耽搁,便是两年。” “直到他弱冠那年,今上突然想起自己还欠沈少傅一个媳妇,正巧定国将军也在陛下面前为自家幺女求一门亲事,今上仔细一思量,觉得这一对倒也相配,索性二度指婚,将那将军幺女配给沈少傅。” “你猜猜,这一回又出了什么意外?我告诉你,这一次啊,不是天灾,却是人祸!” “这沈少傅聘礼才下了几日,那将军家的幺女随将军外出射猎,不知怎的竟与家中下人走散,派人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也没有寻到踪影。后来再一打听,说是女郎涉世未深,或是被什么专做腌臜买卖的人牙子勾了去,唉,也是倒楣极了。” “公主抱恙,贵女失踪。当时金陵城里便有人悄悄猜测,会不会是少傅身居三孤之位,命带孤煞,不仅少年丧父,连带着妻子亲缘也十分淡薄。” “不过这流言当时也只是那好事之人暗中散布,未成气候,真正教克妻少傅的名声流传开来,令一众世家子对三孤诰命避之而不及的,还是去岁林尚书家小娘子未嫁而亡的那件事!” 说书先生一口气说到要紧处,有些口渴。 他眼瞅着茶壶边上还扣着另一只陶杯,正打算喝一杯茶水润润喉再接着往下说,冷不防手还没伸过去,却有一人抢在他前头提起茶壶,干净利落地将壶中只剩了个底的茶水尽数倒在自己杯中。 羡慕地咽下一口吐沫,说书先生的书已说了大半,就等着最后一个包袱抖出来解密,好看正主的笑话。在这般紧要关头,他不好泄气去做旁的事,遂也只能不甘地瞪了那渴死鬼一眼,有意加快语速。 “要说那林娘子,可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十岁能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林尚书出身余杭林氏,与吴兴沈氏乃是故交。旁人避凶不敢攀亲,林尚书光明磊落,不信鬼神,又怜惜沈少傅在京中孤身一人,有损名声,遂有意将刚及笄的女儿嫁给少傅,也算结一门善缘。” “只是这一次……唉,那林娘子也是可怜,两家才交换了庚帖,八字都还没算出来,林娘子端坐家中,却忽然一病不起,熬了数日未见起色,红颜薄命,竟就这么去了!” “你倒是说说看,未嫁新妇如此三番遭受不幸,归根结底,不正是沈少傅命中带煞,连累旁人。我看啊,他这孤家寡人的名头,怕是要戴一辈子了!” “啪!” 随着一声抚尺落下,方祈总算添油加醋地将这一出半日前才从竹素嘴里套来的《三孤少傅克妻记》讲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