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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亡

    安邑本是夏朝都城之一,三家分晋后,魏国定都于此,经过数十年的扩建,安邑已然成为中原之地最为繁华的都城之一。又因魏国身为战国七雄之一,国力强盛,安邑更是吸引了来自诸侯各国的游人商人和有识之士。

    虽魏国、楚国、赵国、秦国、韩国、齐国和燕国是为战国七雄,七国之间互有战争,并且边界分明,但七国之间人员来往频繁,并不是魏国百姓不许前去赵国,也不是赵国商人不可来魏国经商。是以安邑的大街上,随处可见魏国之外的赵国人、韩国人、齐国人以及……中山国人。

    魏国和中山国的战争因远离安邑,并未对安邑的百姓带来任何不适和影响,安邑依然一片繁华,车水马龙不说,叫卖声、嬉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有一男二女鲜衣怒马,分外引人注目。几人虽刻意低调,却依然掩盖不住一身的贵气和光芒。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袭长衫,英俊洒脱。他牵着一匹枣红马徐徐而行,转身对红衣女子说道:“旦meimei,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被称为旦meimei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既有清丽之容又有雅致之姿,俏脸红润如出水清莲,她俏皮一笑,坚定地摇头:“不,不要回去,我和任jiejie还没有玩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尽兴才归,岂不辜负了大好秋光?”

    旦meimei牵着一匹白马,白马旁边,是一匹乌黑闪亮的黑马,通体如黑缎子一般油亮照人,黑马的主人是一身黑衣的女子,她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又黑又亮,如雪的肌肤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洁白如玉。只不过和她如花的容颜相比,她冷艳的神情颇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时候尚早,为何要早早回去?出城!”黑衣女子颇有几分不耐看了男子一眼,翻身上马,“乐城,你身为大将乐羊之孙名将乐风之子,为何如此软弱可欺,没有男儿气概?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你对我明明有情意,为何在父王将我许配给司马运时,不敢当众一争?”

    “就是,哥哥,你也太没用了,明明喜欢任jiejie,为什么不向魏王求婚?”旦meimei仰起小脸,神色中三分嗔怪七分不满,“若是任jiejie对你无意也就罢了,偏偏她也喜欢你,你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平白让司马运得了便宜,真是气人。”

    乐城也翻身上马,脸色一晒,低头喃喃说道:“魏王一言九鼎,他决定的事情怎会收回成命?况且司马运的父亲司马史是魏国名将,此次征伐中山国,虽屈居爷爷乐羊之下,任职副将,也是因为爷爷熟知中山国地形,由他为攻打中山国胜算更大,并非因爷爷战功力压司马将军之故。再者,我和任公主虽然青梅竹马,但任公主毕竟是魏王爱女,是王女,我一无官职二无战功,高攀不上。”

    魏任气极,扬手一鞭打在了乐城的马上,双腿一夹马腹:“驾!”竟自扬长而去。

    乐城的马吃疼,猛然人立而起,险些将乐城摔倒。乐城十分狼狈地费力稳住狂躁的马儿,追赶魏任:“任公主,等等我。”

    乐旦摇了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息一声:“哥哥怎么跟木头一样?阴柔有余阳刚不足。女子都喜欢有男儿气概的男子,敢作敢当,威武勇猛,才是大丈夫本色。唉,哥哥再这么下去,怕是没有女子喜欢了。”

    说完,她也纵身上马,追赶二人而去。

    安邑城共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以北门为主南门为辅,东西城门次之。平常魏王出行大军出征,都从北门进出,而东北城门多为百姓出入,所以东西城门比起南北城门,要矮小许多。乐城以为魏任要从北门出城,不料追了一气才发现,她竟是朝西门而去。

    一出西门就是郊外,有一片树林。魏国虽承平已久,治安良好,魏任毕竟身为王女,是千金之躯,万一林中有歹徒潜伏,伤了魏任,乐城可是无法向魏王交待。他心急如焚,快马加鞭想要追上魏任,奈何他的枣红马远不及魏任的黑马,甚至连乐旦的白马也有所不如,眼见离二人越来越远。

    魏任一马当先来到城外,她想用策马狂奔来发泄胸中的愤懑。曾经和乐城一起长大的岁月,以为是以梦为马的诗酒年华可以永远,不想父王的指婚让她成为司马运的未婚妻。更可气的是,乐城始终不发一言,连一丝抗争都不曾流露,让她无比痛恨乐城的软弱,并且心碎。

    后面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她回身一看,是乐旦追了上来。她轻轻一拉马缰,回身说道:“旦meimei,你说我责怪乐城,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任jiejie,你告诉我真心话,你是真的喜欢哥哥,还是因为不喜欢司马运退而求其次才喜欢哥哥?”乐旦心思剔透,同是女子,她多少能猜到魏任的心思。魏任生性要强,哥哥性子优柔寡断,以魏任的眼光,但凡有得选择,她应该看不上哥哥。

    魏任信马由缰,任由马儿缓步而行走进了树林。她百无聊赖地折了一个树枝,拿在手中晃来晃去:“旦meimei,你我情同姐妹,我也不想瞒你,对于乐城,我确有几分喜欢,但并没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感觉,反倒像是在一起久了,除他之外也不去想别人了……”

    乐旦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虽然乐城是我哥哥,我也很想任jiejie入我家门,和我成为姑嫂,但身为女子,得一心上人不易,事关一生大事,不可将就。哎呀,不好,有狼!”

    不远处有一头灰狼,约有半人多高,牙尖齿利,毛发竖起,目露凶光,冲一棵树狂吼不止。树上一人,手持树枝,在和灰狼周旋。

    “救人!”魏任毫不犹豫,策马向前,却被乐旦拦住。

    乐旦面露怯色:“任jiejie,你我不过是弱女子,斗不过灰狼,不如等哥哥来了再说……”

    “等他过来,一切都晚了!”魏任不由分说,飞一般冲到灰狼面前,挺剑朝灰狼便刺。

    灰狼受到惊吓,一跃而起,张开大口朝魏任咬下。魏任本就不会武功,只是一时冲动行事,顿时惊慌,只管往后便退。忘了人在马上,身子后仰,失去平衡,“哎呦”一声就摔落马下。

    乐旦大惊失色,想要救人却已然不及,灰狼纵身跃起,一口就朝魏任的脖颈咬去。若是咬中,魏任肯定命丧当场。

    “任jiejie!”乐旦只来得及惊呼一声,闭上了双眼。

    魏任倒在地上,心中惊骇万分,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如此惊险时刻,脑中一片空白,吓得一动不动。眼见灰狼离她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难道今日就丧命于此?也太可惜了,连她想要救的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猛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灰狼身上,力道之大,传来一声闷响,竟将灰狼撞到了一边。黑影猝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压在魏任身上。

    魏任惊呼一声,此时和黑影近在咫尺面对面,才看清黑影的样子,乱如鸡窝的头发满是泥泞的脸以及臭哄哄的衣服,完全就是一个乞丐,她用力推开黑影:“好臭!滚开!离我远点儿!”

    黑影尴尬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不及多说,顺势打了一个滚,拿起魏任扔到一边的宝剑,一剑刺入了灰狼的胸膛。

    不想灰狼竟也顽强,临死也不肯放过他,拼死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却再也没有力气推开灰狼,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魏任一跃而起,小心翼翼地踢了灰狼一脚,又试探了一下黑影的鼻息,嘟囔一句:“还没死,真是命大。”她又用力摇动黑影几下,“喂,醒醒,你是谁?你刚才虽然救了我,不过不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我是为了救你才又落入险境让你搭救。”

    乐旦怯生生地凑了过来:“任jiejie,他是不是死了?”

    “出什么事情了?”乐城也赶到了,吓了一跳,“谁杀了狼?啊,他是什么人?他有没有伤着你?”

    魏任白了乐城一眼:“有些人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候才能出现,一生都走在不合时宜的鼓点上。”

    “谁?”乐城一脸懵懂,猛然醒悟过来,“你是说他呀?就是,就是,他长得就是一脸的不合时宜。”

    乐旦忍住笑:“哥哥,你来得正好,帮忙把他带回去。”

    “他又脏又臭,会弄脏我的衣服。”乐城皱眉,“前天才找城东钱裁缝量身定做的衣服,特别合身。你们也知道钱裁缝可是名师,找他定制衣服的人排到了三个月后……”

    “少废话!”魏任恼了,踢了乐城一脚,“磨磨蹭蹭,真不像男子汉大丈夫。衣服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什么时候能分清轻重,你才会和你爷爷一样成为一代名将。”

    “带就带,有什么了不起?以后不许拿我和我爷爷比。”乐城气呼呼地弯腰扶起地上的人,用力将他放到了马上,“带去哪里?是去你家还是我家?”

    “当然是你家了,我一个女子带一个陌生男子回家,你觉得像话吗?父王也不会允许。”魏任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乐城什么好了,“你不但性子软弱,还没有大局观,比不了司马运。”

    “我哪里不如他了?”说到司马运,乐城顿时怒火冲天,“他不就是长得比我白一些英俊一些,又能怎样?还不是没我高没我力气大?”

    “……”魏任摇了摇头,都懒得和乐城多说了,她牵过马,“乐城,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你要救活他,保证他安然无事,等他伤好后,再给他一笔钱送他走,毕竟他刚才舍命救我,也算是有男儿气概。这点事情你能办好吧?如果办不好,以后就不要见我了。”

    “我……”乐城岂能听不出来魏任话里话外的嘲讽,他顿了顿,“要是办不好,随你处置,我绝无怨言。”

    “能不能让我骑在马上?”乐城和魏任你一言我一语斗个不停,不想横卧在马上之人悠悠醒来,努力支撑身子想要起来,“这样横在马上,颠得难爱。”

    乐城吓了一跳,上下打量马上之人一眼:“你这人倒有意思,还嫌横在马上不舒服是吧?来来来,正好你醒了,是哪里人氏,报上名来。”

    马上之人翻身下马,没站稳,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上,他捂着肩膀露出痛苦的神情:“在下姓周名方,乃是中山国人氏。因魏国攻打中山国,被士兵所伤,一路逃到魏国。不想遇到了豺狼,若不是这位姑娘施加援手,在下就命丧狼口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周方?”魏任暗自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不用谢我,我本想救你,最终却被你所救,说起来还要谢你才对。你的名字倒是不错,周而复始,志在四方。你是中山国人?魏国和中山国的战况如何?”

    化名为周方的周东并不知眼前的几人是何许人也,但从穿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来看,并非等闲之辈。不管怎样,先有了落脚之地再说。

    从一名堂堂的太子沦落成为一名亡命四方的乞丐,不,甚至说连乞丐都不如,周东并没有因此沉沦,相反,胸中却有熊熊火焰在燃烧。灭国之恨、被母后意欲置于死地的遗弃之耻,无一不在他胸中激荡,让他恨不得早一日杀回中山国,复国并且还他名声。

    “中山国被魏国灭国了……”周东用力站了起来,在乐城和乐旦的搀扶下,上了马,喘了几口气才又说道,“魏军势不可挡,中山国全军覆没,太子战死,中山王和王后逃入深山之中。不用几日,乐羊将军就会凯旋而归。”

    和孙西敢、王松得知中山国亡国的消息后,知道再去灵寿城也是无济于事中,就一路风餐露宿逃到了魏国,本来孙西敢和王松劝周东前去和中山国交好的齐国,周东却偏要逃往魏国,二人很是不解,却又只好听从。

    好在一路相安无事来到了魏国,不想路经树林时,被三头野狼围攻。三人各自对付一头,最终走散。周东有幸遇到了魏任几人,孙西敢和王松也不知如何了,周东本来有心让几人帮忙寻找二人下落,不料未等开口,感觉胸口发热,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出就人事不省了。

    乐城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周东,不满地说道:“捡了一个垂死之人,算我倒霉。任公主,万一他伤重不治,可不要怪我没有好好照应……”

    魏任没理会乐城的絮絮叨叨,而是自言自语:“乐羊将军真的灭掉了中山国?捷报为什么还没有传来?中山国被灭,齐国必然不满,燕国也会有所防范,对魏国来说,其实并非好事。”

    “魏国吞并了中山国,扩大了疆土,本是好事才对,任jiejie,你为什么说并非好事?”乐旦不明白魏任为何有此一说。

    魏任叹息一声:“魏国与赵国、韩国交好,和秦国、燕国、齐国三国互有纷争,南面又有强大的楚国,七国互为制衡又互为依仗,都不希望邻国过于强盛。魏国本就是中原强国,数十年国力超过赵国、韩国和齐国,如今又吞并了中山国,必定会引起邻国的提防。即使一向和魏国关系交好的赵国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会猜测魏国到底想要做什么,更不用说和中山国关系密切的齐国了。”

    “任jiejie的意思是,齐国、燕国会因为中山国的事情对魏国出兵?”乐旦从未想过如此复杂的问题,在她看来,魏国虽然只是七雄之一,却足以强大到让天下各国不敢侵犯。

    “出兵倒是不会,但肯定会有所行动。”魏任不无忧虑地看了马上的周东一眼,“还有被灭掉的中山国,也不会甘心被灭亡的命运。魏国还要派兵驻扎在中山国,既要防止中山国的残余势力复国,又要提防邻国兴师问罪,吞并中山国之举,恐怕得不偿失。”

    “我不这么认为。”乐城昂首挺胸,一脸自得,“吞并了中山国,扬我魏国国威,有何不好?况且爷爷因此一战成名,从此乐氏在魏王眼中更有分量,在魏国的地位更加稳固了。”

    魏任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前方。前方是安邑西门高大的城墙,城墙虽然高大,但年久失修,有剥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