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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湿身

    “裕总管!”

    车夫匆匆忙忙跑进晏府时,裕黎还在算这两日府上的收支,大老远就听到人的声音了。

    “何事慌张?”

    车夫大汗淋漓,喘了口气,“晏大人与别人打起来了!”

    裕黎眼皮一跳,“打起来了?和谁?”

    车夫自然不认识那人,只将那人的样貌形容一番,说是身形修长,气宇轩昂,举手抬足之间好像左肩不太方便。

    裕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那不是小皇子殿下吗?

    “他们现在在何处?”

    “就在府外。方才在路上,晏大人与那位公子一起在马车上,一声不吭的,结果下了车,还未说两句,晏大人就生气了。”

    裕黎闻言赶紧往门外赶,“你来时,二人打到什么地步了?”

    “晏大人掐着人家的脖子压墙上了!”

    “压、压墙上了?!”裕黎声音顿时抖起来。

    他家主子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陪伴在侧这么多年,也偶尔见过他审犯人。除非气极,一般不轻易动手。一旦动手,就喜欢拧人家脖子,下手绝对不轻。

    若是掐别人脖子倒也罢了,怎样过分都有皇帝护着,但那是小皇子啊!那可是皇帝的亲儿子!大端朝的皇嫡子,太后娘娘的宝贝疙瘩啊!

    念此,裕黎脚下加快了些,急匆匆地赶往晏府大门。

    待二人赶到,就见晏淳与李寄渊面对面立在朱门外,前者脸色不大好,后者则以一种不可名状的眸色望着对方。

    “你若真觉糊涂,”晏淳面色不善的笑了笑,“不如便手抄崇孝律十二章,明晨送到大理寺,也好让我明白你入大理寺的诚意。”

    李寄渊沉默了片刻,应道:“好。”

    “若你没抄完,往后就再别再踏进大理寺半步。”

    晏淳说完,便转过身进府,正巧碰上迎面而来的裕黎。

    “把门关上。”晏主子如是吩咐道。

    裕黎看了眼还立在外头出神的小殿下,不敢不听晏淳的命令,手抖着把门合上了。

    这传出去,将皇子拒之门外,会不会被治不敬之罪?裕黎心中滴血。

    崇孝律,是崇孝帝登基后,晏淳携朝廷律臣共二十人,花费了近一年时间才编纂成的,共十二章,律释合编,光律条就近五百条,内容精细繁复。莫说是一日,就是给整三日,也不一定能抄写完毕。

    于常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在一日之内抄写完毕。晏淳提的这个要求,李寄渊抄或不抄,本无区别。

    晏淳心中稍有舒坦,届时再与皇帝禀明李寄渊天资聪慧不必教导,从此就不必再与他有瓜葛了。

    方才在车上,他猜不透李寄渊到底要干什么,加之大庭广众实在不好发作。临了下车,李寄渊却再提起,想要他的原谅。就这么一遭事,被反反复复地提,他实在是憋不住怒火,动起了手。

    晏淳头痛欲裂。

    *

    次日,日头很大,晨起就让人热得受不了。

    晏淳不喜烈日,今日原本不想去大理寺,转念一想,武佟的案子还没解决,终是在下午出了门。

    下了马车,晏淳一路打着伞到了值房。

    柳知桀的值房在他的旁边,路过时,晏淳下意识往里一瞥,发现值房内不止柳知桀一人,还有李寄渊,正手中拿着卷册,似乎在与柳知桀探讨什么问题。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脸上没什么血色,察觉到晏淳的目光,与柳知桀双双抬起头。

    柳知桀朝晏淳一笑,“正卿大人来啦。”

    晏淳冷淡地“嗯”了一声,回值房了。

    李寄渊见他手中持伞,不知怎的想起那晚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纱衣的情形,不由问道:“正卿大人惧热?”

    “是呀,殿下怎么问起这个了?”柳知桀点头道,“正卿惧热、惧阳,出了名的。从前正卿晴日打伞,让嘴碎的官人讽刺像个娘们,传到陛下耳中了,被罢了官职。这不,天气越来越热,正卿就等日头淡了再来大理寺,忙时要到半夜才回府呢。”

    这头晏淳到座坐下,桌上果真摆着一本新的崇孝律。晏淳对律法熟记于心,粗略翻了翻,一字不落不说,字迹端肃,间隙得当,竟果真是从头到尾完整的抄下来了。

    李寄渊的字,晏淳是见过的。每日大理寺当值的都会被记录在册,为避免差错,均是当值人亲自签写的名字,晏淳现在在记录册上扫过一眼,就是眼下的字迹不错。

    关于笔速,早年军队里似乎是有专人教训的,为的就是在战时紧急状况下,士人能够快速书写战报,节省时间。不过崇孝帝登基后,专设战报处,由专人书写战报,士兵们就没有再接受这项训练了。

    晏淳将手抄本丢在一旁,心下有些不悦。居然真在一天之内,以旁人三倍的笔速抄完了崇孝律,看来此人是铁了心要纠缠,早知如此,就让他抄个十遍八遍。

    他想起李寄渊的事来就头疼,索性不想了,拿起旁边永业堂今晨送来的誊抄过的出诊册,倚着椅背看起来。

    傍晚,天气变得闷热起来,下午还烈日当头的天儿,现下飘起了雨云,黑压压的云雾携来阵阵热浪,拂在脸上难受异常,连带着心肺都被揪起来了似的。

    柳知桀与李寄渊一同到了晏淳值房,欲要商讨新律起草事宜。一进门,晏淳眼皮也没抬一下,一手拿着不知道写了什么的书册,一手扶着额,眉头轻皱。

    柳知桀引李寄渊坐下,二人在一侧等了一阵子,晏淳还是坐在那处动也不动,手中的书册也不见得翻页,全当他二人是摆件了。

    外头响了一道闷雷,轰隆隆的,不响却低沉。

    柳知桀叹了口气,转过头带着歉意轻声道:“殿下,要不改日再议吧?正卿他这样是在想事儿,不是有心无视殿下的。”

    李寄渊看了晏淳很久,应了声。

    “外头马上要下雨了,殿下还在休整期,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正卿这不知要到何时呢,臣……”

    “少卿。”晏淳忽然动了,“你遣人去探探永业堂罗胜的底,这两日就要。武佟的案子,先别审了。”

    柳知桀打一激灵,“是,马上就办。”

    “没什么事就出去。”晏淳下了逐客令。

    晏淳喜静,无论是在晏府,还是在大理寺,若非要事,不喜欢有人打扰,柳知桀在他部下许多年,进出他的值房都得轻手轻脚,听了晏淳这么一句,倒也见怪不怪。只是李寄渊一听,心下就已了然,此话是说给他听的。

    走出值房,李寄渊停了停脚步,“正卿他……”

    柳知桀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默了一会,他轻叹了口气,“没事。”

    柳知桀心下不解,但也不敢多说。

    李寄渊方才确有话说,柳知桀在大理寺有些年了,应当知道怎么讨晏淳欢心。可晏淳是个男人,他自当不能用那些寻常手段讨人喜欢。他是想要晏淳欢喜,却不只是想要他欢喜。

    他总是拿晏淳没有办法。

    *

    如柳知桀所说,晏淳忙完已是深夜,大理寺除了门外几个守卫,没有其他人了。外头果真下起了大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砖瓦上,狂风之中不知是哪里的窗子没关好,被吹得哐哐直响。

    晏淳想了想,决定还是查看一下各处的窗子,大理寺里的诸多卷册案本都经不起此等狂风暴雨,万一被淋湿或是吹坏了,于他无益。

    只是想检查窗子,晏淳嫌麻烦并未打伞。可即便是在檐下行走,还是有豆大雨珠被风斜吹进来,他还没走几步,就湿了个袖子,黏黏糊糊地贴在手臂上,并不舒服。

    在大理寺几个重要的存放卷册的藏书室里转了一圈,身上也湿了个七七八八,总算是发现了那个没合上的窗子,雨水侵入室内,已在窗子下方积了一大滩,离得近的存放卷册的架子被淋湿了一半。

    晏淳关完窗,正要检查卷册被浸湿的情况,门外忽地进来一人,与他对上视线。

    李寄渊今日与柳知桀大致商讨了新律起草的事,今夜正巧打算留的晚些,翻看一些以前的案子与律法以作参考,等晏淳离开后他再走。他方才经过晏淳的值房,瞧里头已经熄了灯,心下正失望没来得及赶上送他回府,没曾想离开时瞧见这间藏书室还亮着灯,进来一瞧,两个人碰了个照面。

    李寄渊打着伞,只是衣摆处浸了些水,湿得不如晏淳彻底。

    藏书室里烛光明亮,晏淳鬓边黑发贴在脸侧,衬得他眸珠乌黑,脸色白皙。外裳因潮湿而黏在腰段上,不盈一握,像是刚落了水的邻家公子,面容昳丽,惹人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