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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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寄渊进来后,在晏淳后头两座开外坐下,倒是没主动说起什么话。 等了一阵子,小侍童来请晏淳上诊间,晏淳起身时目不斜视,丝毫未将李寄渊放在眼里。 今日坐诊的罗大夫在诊间内坐着,正低头写着手里的方子,抬眼见晏淳缓步进来,立刻绽开一个笑来,起身引他入座,“晏大人,请坐。” 晏淳点头,“罗大夫。” 说起来这罗济与他还有些交情。早年间他身体不好,心神不宁,难以安寝,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后来是崇孝帝到民间找了这么一位大夫,却是什么药都未开,只道在家中备一味檀香,日日熏着即可。 这檀香可医治胸膈不舒,有安神之效。此外民间还有传闻,檀香性温,可抚煞鬼。 因着这事,晏淳对罗济的印象一向不错。只是这位罗大夫,兴许是听说过晏淳在狱台的手段,似乎有些惧怕晏淳。 罗济赶忙收起桌上上一位病患的看诊方子,恭敬道:“晏大人,许久不见。今日前来,身子有何处不适?” “我今日来,不为看病。” 罗济是个聪明人,他能在永业堂坐稳位置,自然也能很快明白晏淳的意思,“晏大人是为京中王氏的案子而来?” “正是。”晏淳说,“今晨我寺少卿说,昨日为王氏看诊的人,是罗大夫。” “是。怎么,王氏那案子……” 晏淳提醒道:“王氏死了。” “……死了?”罗济愣了一瞬,“昨日出诊,他虽伤势极重,但也不至于保不住命。我还特地开了几味昂贵的补药吊着他的性命,怎会这么快就……” “我自信得过罗大夫,但这一案牵涉朝廷重臣,大理寺自得仔细些。”晏淳看他一眼,此番神态不似作假,“你且将昨日情形一一道来。” “是。” 罗济将武家人找他出诊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个仔细明白,中规中矩,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除此之外,他还将王氏自受伤起的几次看诊方子全都交给了晏淳,还将记录每日出诊的册子一同交给他查看,毕恭毕敬地候在一侧,有问必答。 晏淳此行并不是公差,不好占着位置拖着后头的病人,“你继续看诊,不必管我。” 罗济应了声,给晏淳布好了茶,便让小侍童去请下一位病患。 王氏被武佟打伤时,并不是罗济接的诊,而是永业堂另一位盛名大夫,事发后大理寺已经盘查过,那位大夫身上并没有疑点。当日本是那位大夫出诊,恰逢其吃坏了东西闹了肚子,临时才找了罗济。何况罗济与武家人、王氏没有任何来往,几乎不可能临时动什么手脚。 那日跟随罗济出诊的,是已经跟在他身边三年的侍童,是罗济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叫罗胜。侍童跟随大夫出诊,一般只做些杂活,譬如整理药箱尔尔,加之有罗济看着,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晏淳专注着看手中的记录,以至于李寄渊进来直到坐下,他也无甚反应。 罗济哪认识什么皇城里的小公子,还只当李寄渊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面色如常地问起诊来。 李寄渊开口回答罗济的问题,晏淳闻声缓缓抬起了头。 前者端坐着,腰背挺拔,正应罗济的要求,解开衣裳。 那一晚二人赤诚相对,李寄渊没有丝毫保留,将身形送入晏淳眼中,宽肩窄腰,胸腹肌理分明,恰如此时。 他肩上的伤在已被处理过,听闻那天太后心疼得将宫中所有御医都叫到了慈宁宫,将人按在宫中进了三日补药。 罗济医术了得,拆开绷带细细看了眼,“肩伤处理得极好,也未起炎症,公子好生将养即可,我开些滋补的方子吧。” 李寄渊颔首,“多谢。” 罗济是个喜欢攀谈的人,这下一边写药材,一边聊起来,“你这肩伤,得是多大仇,才刺得这样深?” 李寄渊:“……” 晏淳冷笑一声,把笔一摔。 好啊,不就是仗着肩伤,到哪都有人疼,在宫中有太后疼,出了宫还被侍童大夫拉着问,怎么不也问问,他李寄渊这一匕首挨得到底值不值当? “罗大夫,这些方子与记录,劳烦让侍童誊抄一遍送到大理寺。”晏淳脸色极差,起身要走。 李寄渊本就是跟着他来的,正是因为他来永业堂,才装模作样地进来看病,此刻怎可能就这样放他走。 他跟着起身,“先生。” 晏淳不理,径直离去。 罗济在二人后头,面色有些怪异。传闻大理寺卿收了位学生,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颇受太后喜爱。 那能叫晏淳先生的人,岂、岂不是六皇子殿下?!罗济哪见过这场面,当场腿就抖了,无声地咽了口唾沫,立刻就跪下了,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半天才找到门路,“六、六殿下驾临,草、草民……” 而李寄渊的目光追随晏淳而去,默了一瞬,才道:“免礼。” 罗济又紧张地站起来。 “今日之事,切莫道与他人。”李寄渊丢下这一句之后匆匆追了出去。 晏淳心里想着事,并不想与李寄渊纠缠,快步走出了永业堂,正要上马车,却被李寄渊追上。 大庭广众之下,来往人群众多,隔墙有耳,晏淳不好当面发作,只拂开了李寄渊的手,道:“殿下休整一月,还是在慈宁宫多将养着,伤势未愈,若在这出了什么岔子,我该如何向太后交代?” 他目光冰冰冷冷,那般生疏。 李寄渊垂眼,端着一副认错的好姿态,“那夜,是学生糊涂。” 还未等晏淳做出什么应答,后方忽然传来一人的说话声,“晏大人?” 二人双双回头去看,竟是着了常服的太子鸿。 晏淳下意识要跪下行礼,被李寄鸿扶着手肘拦下,“晏大人不必多礼。小弟怎么也在?” 李寄渊点头应道:“兄长。” 李寄鸿这人生得端正,个头比李寄渊更高一些,颇具风度。此刻他嘴角微微扬着笑意,贵气十足,“晏大人与小弟来永业堂做什么?” 李寄渊看了眼晏淳,后者目不斜视,坦然道:“臣下来查个案子。” 果真,只是待他不同,李寄渊想。晏淳在旁人面前总是颇具礼数,却只待他冷漠疏远,到底还是他自己做了些搬不上台面的事。 “原来如此。只是,小弟不是受伤了么?听说父皇已经允你休整一月,加之眼睛刚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跑,静养为上。” 李寄渊道:“兄长关怀,臣弟心领。肩上伤势不重,兄长不必担心。” 李寄鸿了然,“你皇嫂最近不知怎了,心神不宁,晚上也不好安寝。先前听闻这里有位大夫医好了晏大人的难眠心燥之症,今日特来请教。” 太子鸿是个情种,待太子妃一往情深,凡事皆是亲力亲为,这在朝廷贵胄之间不是秘密。 “对了,晏大人。”李寄鸿取出一份请帖交到晏淳手中,“东宫麟儿过几日便满百日,届时宴请百官,晏大人一定要来呀。本想托人将请帖送到府上,可父皇说大人不喜宴席,若我亲自送帖,兴许会给面子些,正巧今日就碰上了。” 太子鸿为人厚实,待晏淳一向没有敌意,如今又亲自送帖,晏淳就算再不乐意,也得卖个面子,只得应下。 李寄鸿约莫是察觉出二人之间氛围微妙,没再多说,留下二人进了永业堂。 晏淳将请帖收好,转身上了马车,对车夫道:“回府。” 还未起步,车厢内又进来一人。 李寄渊无视晏淳的怒视,凝着他瞧了半晌,挨着他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