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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这些学生既然能受到日本人的追杀,就说明他们手里有足够的筹码可以动摇人心。他已经被卷入谈判团,自身难保,绝对不能让他唯一的儿子去救这群爱国学生,趟进这潭浑水。

    再有沈听白那边饱含深意的话,北平不能待着,顺远也干脆别回了,省得和那个小明星牵扯不清。

    忙吩咐管家去买最近的火车,把顾燕帧送回南京。

    “大少爷,顾少爷被打晕带上了车,下面人说,是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现在已经走了。”奔子看着沈听白的背影说。

    沈听白站在窗边,指间夹了根烟。

    顾宗堂定是不想顾燕帧掺和那些学生的事,也不介意卖他个顺水人情。南京胡府是顾燕帧的母家,胡柳翁十分宠爱这个外孙,况且胡云生身居司令,倘若顾宗堂真因为谈判团出了什么事,胡府也能护顾燕帧周全。把顾燕帧送到那里,算得上意料之中。

    接下来该说婚事了吧。

    沈听白唇角发出缓慢而深长的叹息,他已做出选择,不想后悔。

    雪早就停了,但风极大,吹的树枝沙沙作响,月光倾泻下来,被搅乱成一地的碎光。

    顾燕帧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开往南京的火车上,执意要回去救人。

    管家向他讲明利害关系。

    顾宗堂为了他,亲自去监狱要人,这一点定会被有心人利用。

    而这个时候也没人敢针对二十一条表态发言,他若和那些学生搅在一起,就是把顾宗堂往火坑里推。

    送他回南京,也是在保护他。

    最后哄骗他说,不用担心那些学生,大家关注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没有人去关注那些学生本身,关几天就会放出来。

    顾燕帧不是蠢货,光天化日之下,日本人就敢闯进民宅,杀掉那些学生,谁能保证他们在监狱里干不出这事。

    “少爷,不管你说什么,今天我都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管家说着,开门出去,派人紧盯着顾燕帧,不许他轻举妄动。

    顾燕帧坐在铺了羊毛毯的床上,灯光明亮,失神许久。

    他想起早上和沈听白一起喝的豆汁,亏他还兴高采烈的以为,又和沈听白有了第一次,怕是在那时就决定丢掉他,留下一个回忆罢了。

    后面又是亲吻又是喂他包子,收下那张全家福,和他跳舞,对他格外的好格外的温柔,想来通通也都是最后的温情了吧。

    进了牢里,就择日不如撞日,果断把他丢掉。

    只是他不明白。

    他们不是情人的关系了吗?

    为什么要丢掉他呢。

    顾燕帧心里揪着一般的疼,脑子里昏昏沉沉,似乎困惑极了,也委屈极了,又似乎茫茫然什么都没有。念头转了转,林宪伟的话蹦了出来。

    ——你快走,等你出去了再想办法回来救我们。

    顾燕帧从来没被这么信任和期望过,他陡然清醒,心神一收,面色一凛。

    管家进来车厢,打算看看顾燕帧时,床边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动,空无一人。

    天刚亮。

    宋茂公迫于压力,把学生们从牢房里撵了出来,带上一辆囚车,其他警察乘坐另外两辆卡车,相继驶出监狱。

    学生们被绑住双手,坐在车厢里,行驶的道路越来越偏僻。

    现在已经出城,林宪伟说,这些警察或许只是想把他们换个秘密的地方关起来,直到签订条约,也可能是受人指使,想要人不知鬼不觉除掉他们。左右都不能坐以待毙!

    也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囚车开到半路,下大雪以后,从山上滚下来的一些落石挡住了去路,两辆卡车的警察都下了车去清理乱石。

    林宪伟趁机解开手上的绳子,帮着其他学生松绑。

    顾燕帧早骑着摩托车尾随其后,这会儿正躲在山上的树林往下看,密切地关注着一切。

    宋茂公来到囚车前,打开车门,负手站在车下,明明是一身端正的警服,此时此刻却仿佛张牙舞爪的野兽。

    “你们几个,都给我放老实点,别给自己惹麻烦。”宋茂公目光一扫,带着常年被鲜血浸染过的阴翳,看得人后背一阵发凉。

    一番威胁恐吓以后,道路被清理干净,卡车猛的发动,车身摇晃。

    陈荣下意识伸出手支撑在身前,绑着双手的绳子早已解开,几个学生暗道不好,当机立断一同跳出卡车,把宋茂公扑在地上。

    林宪伟捡起枪向卡车前跑去,以车身为掩体开始射击,其他学生也趁乱夺走几个警察的枪,一起滚到车后。

    “快跑!”林宪伟边开枪边说。

    一个学生刚转过身,就被子弹打中,瞬间倒下。

    林宪伟拼命掩护同伴,胳膊上已经中了一枪。

    “保护好血书!”陈荣说着,拿着枪和几个学生冲出去。

    宋茂公毫不犹豫的一枪打在他胸口。

    他们到底是没有战斗经验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整片雪地,一颗颗冰凉的子弹夹杂在声声惨叫来回的在空中激荡,空中飘荡着一股子血腥味,寒风刮过,鲜血深进雪中,吹起了一阵阵血雾。

    林宪伟叫了声陈荣,冲出去想把人拉回车后,被一枪击倒在地。

    警察们逐渐从正前方包围过来,脚步踏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野兽踩在骨头上的碎裂声。

    顾燕帧开着摩托车从山上下来,躺了一地的学生,遍地鲜血,到底是晚了一步。他借着乱石腾空而起,手里拿着枪。

    枪声响起,眉心被开了一个大大的血洞,宋茂公瞪大眼睛倒地死去。

    顾燕帧目光专注,手上沉稳,弹无虚发,扫倒一片警察。扔了摩托车来到林宪伟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脸。

    林宪伟强撑着一口气,从怀里拿出血书交给顾燕帧,念了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两昆仑,便没了生机。

    这十一个人,终是没有一个可以活下来。

    而林宪伟在牢里的话,仿佛犹在耳侧。

    “我们在日本的时候,知道了二十一条的事,大家都很气愤,都觉得,这个时候需要我们站出来,表明我们的立场,反对签订二十一条。我们这次回来,是要游行示威,向政府请命的。我们回来之前就知道,此番之行不会轻松。我们从日本走的时候,有一百多人,结果暴露了行踪,很多同学都没能上船。到了广州,又被人算计,最后只剩下这些人,结果现在还……”

    “时局艰难,国家疲弱,列强决我之心不死,想要唤醒民智,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们出发前,全都签了血书明志,不达目的,誓不回头。只希望,同学们的鲜血,不会白流。”

    从一百多人到十一个人,最终一个不留,这些年轻人的鲜血,就这么洒在了自己赤诚热爱的土地上。

    顾燕帧看着学生们的尸体,瞬间明白林宪伟谈起一百人变成十一人时,是何等的屈辱、不甘和痛苦。

    血书摊开,里面是一条卷的整齐的白布,上书三个大字:请愿书。

    下方是一百多名日本留学生的签名,签名旁还印着鲜红的手印。

    脑中想象着那些学子的音容笑貌,那时的他们一定是意气风发,争相着将自己的手印印在白布上。

    顾燕帧将血书紧紧地握在手中,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终有一天,这片国土会恢复他原本的样子,中国,是属于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

    他要做最后一件事。

    长街上,学生们拉着反对二十一条的条幅一路游行,漫天严寒也无法凝固住学生们的热情。

    “反对二十一条,拒绝签订不平等条约!反对日军侵占青岛!反对……”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从东交民巷行至谭家楼,警察从街头巷尾冲出来,冲散了学生的游行队伍,学生们被推倒在地,警察们挥舞着手中的警棍,一片片惨叫声响起。

    顾燕帧从街头走出,穿过一片混乱,爬上露天的展台,将手里的血书卷成一团,对准学生的领头羊扔过去。

    那领头羊打开一看,将血书高高举起,心中的激愤之情逼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却坚定异常,仿佛是行军的号角直直的扎进学生们的耳朵里,“反对二十一条,拒绝签订不平等条约!反对日军侵占青岛!”

    街上的万千学子跟上,一声声呐喊承载着万千希望,万千的热血中将会在这篇华夏大地上绽放出花朵,绳锯终会木断,水滴必将石穿!

    顾燕帧要救这些学生已经是把他爸陷入险境,自然不能再去游行,已是尽力而为。

    警察和学生死在通往城外燕儿村采石场的路上,报纸铺天盖地。

    顾宗堂气得大发雷霆,没想到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上了火车,还能给他跳下来捅娄子,顾燕帧一回来,就训斥他不该为了那些学生忤逆他。如今宋茂公死了,警察厅一定会彻查到底。

    “那我应该怎么做。”顾燕帧一个学生也没救上,还连累了他父亲,两手放在腿的两侧,看着顾宗堂,低下头。

    顾宗堂猛地回头,突然觉得他儿子成熟许多似的,听进他说的话,也愿意询问他的意见了,一步一步向顾燕帧走过去,说:“你和管家一起回南京吧,以后,再也不许插手这件事。”

    “那警察厅那边……”

    “我会处理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顾燕帧不想再让他爸cao心了。他说,好,我都听你的。这是他最听话的一次,却是离开了沈听白。

    往事沉沉,如同大梦一场。

    南京的火车在路上。

    ——你把我丢掉了,但你不用把我捡起来,我会回来。哪怕空空如也,徒步四方,也要回来,与你相见。

    除夕当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锦华酒店冷冷清清,大伙都放假了,只剩下一个前台。

    曲曼婷让前台送份晚餐到房间,却得知就连厨师也放假了,初四才能回来上班,而且酒店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客人。

    “曲小姐,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啊?”那前台看她低着头笑了笑也不回答,接着说:“你要是吃饭的话,可能要稍微走得远一点了,因为附近的饭店都关门了。而且黄包车也很难叫的,你开车了吗?”

    曲曼婷摇了摇头。

    “那可能要等很久了。”

    “知道了,谢谢啊。”

    “没事儿,曲小姐再见啊。”

    曲曼婷说了句再见,倍感落寞。只是她这边刚出锦华酒店的门,迎面就撞上一辆黄包车,可把她高兴坏了,提着裙子走过去,嘴里说着:“他们酒店人还骗我说难叫车呢,骗子。”

    “最近啊,是很难叫到车的,大部分车夫都回家过年了。”那车夫为酒店解释了一下。

    曲曼婷疑惑不解地问:“那我怎么一出来就叫上了。”

    “兴许是小姐运气好嘛。”心里想的却是,拿钱做事,我等你半天了。

    “也是,本小姐向来运气就好。”曲曼婷这个自恋的,提着裙子上车,说:“红梅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