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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星光一般的双眼,听到小包子的话,才恍然想起自己一桌的公文,便自案前抽出了一张明黄的信笺。 桓夙一贯喜欢听人念,看了眼便扔给了小包子。 心领神会的小包子珍而重之地捧着信笺念:“晋人今毁我盟约,夺我瑕城,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晋侯曾与秦国订下盟约,将瑕城让与秦国,但不料秦国自瑕城发掘了一座富藏铜矿的矿山,晋人恼恨之下毁约,举兵犯境,守备不敌,被晋人攫去了瑕城。 秦王不忿,在咸阳宫设下三王宴,请楚侯齐侯赴约,共商御晋大计。 小包子念完密函,已是汗如雨下,抹了一脑门的水,颤巍巍道:“大王,仔细有诈。” 桓夙讥笑:“秦国的三王宴,孤都不敢去,何敢言御晋?” 见小包子吓得面色如土,忍不住又骂:“蠢。秦王竖了晋这个强敌,怎敢谋刺与我?”秦王要的是连横而斗晋君罢了。 小包子惊恐地缩着肩膀,“大王要去么?” 去往秦国,定会让令尹卜诤钻了空子,王城无人,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这是桓夙眼下头等应该考虑之事。 桓夙的眸泛起一缕异样的红光,“孤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小包子听不懂什么等了很久,他只知道,自打南阁楼起火,孟小姐被烧成了灰,大王他那颗心,也被烧成了灰,冷得像一座浸泡在海水之中已逾千年的玉雕,即便是小包子,说话也要比以前更慎重了。 不出一日,楚公子戚被接入了王宫,单薄瘦小的孩子,脸色蜡黄,显然自幼便过得不好,正在长身体的他,全然没有同龄孩子的机警与活泼,穿着件色泽沉重的藏蓝曲裾,腰上绑着一块质地朴拙的圆玉,耷拉着头。 经人带入漱玉殿,见了桓夙便安静地下跪,“侄儿桓戚拜见九叔。” 桓夙知道他父亲有心结,公子戚跟在他身边长大,难免不会对自己心有怨怼,桓夙从容地搁下笔,对阶下的孩子抬袖道:“起身。” 公子戚安安静静的一双琥珀般的眼睛,珠圆玉润,生得天然憨实,看起来便呆呆的惹人怜爱,桓夙忽然想起记忆里的孟宓,初入宫闱,她也是傻傻的,对他又敬又怕,可整座楚宫,除了太后,却是她第一个唤他“夙儿”,他爱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可她…… 他暗自摇头,对公子戚道:“走近来,让孤看看。” 公子戚便安安静静地卷着衣袖走近桓夙身边,双眸如珠,桓夙看他一眼,便知道,这个孩子老实敦厚,没有野心,也缺少魄力。 但转念又想到,他六七岁的时候,比起公子戚更是不如,如今既然他能做楚侯,只要加以引导,将来的公子戚比他更出色。 “你愿意跟着孤么?” 小小少年跪在他的案前,头压得还没有他的桌高,口中却铿然有声:“愿意。” 来时,他的父亲语重心长,他一定要承君王侯之位,一定。 这般的坚持,桓夙已经可以看到将来,他身上会有自己的影子。 …… 咸阳城中的商旅比楚国丝毫不逊,繁华雄伟,这里的宫殿高楼,气势巍巍,比楚国的典雅大气多了雄浑与厚重,每一道城墙都是厚重的垒土,固若金汤的严防。 转眼,孟宓在花玉楼住了一个月,上阳君蔺华并未禁她的足,但孟宓要出门,却仍要问过他的属下张偃,有人跟随。孟宓许久都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后来念头淡薄了一些,她跟在花玉楼中的几位舞女学习舞蹈、音律,已经一个月。 俗话说狡兔三窟,蔺华策划已久,当然不止三窟,咸阳城中便不止三座,花玉楼算是其中之一。 “甘姊姊,说句实话,听口音,你可一点不像秦人。” 孟宓在花玉楼花名甘棠,她自己也觉得这样容易立足些,并自己在之中挑了一句“蔽芾甘棠,勿翦勿伐, 召伯所茇”,取了其中的甘棠。 孟宓把点心塞到小少年的手里,笑眯眯道:“我可没说过我是秦人。” 少年名作枳,原本便是奴籍,是花玉楼中的mama买来打杂的,比孟宓还要小两岁,在花玉楼干了半年了,饭量极大,常常吃不饱,只有孟宓觉得吃不饱饭是人生天大的难处,所以总把客人挑剩的东西拿来给他吃。 枳报恩心切,迫切地问孟宓的身世,孟宓含混不说,枳嘴里叼着一只晒干的咸鱼,郑重其事地问道:“姊姊,我亦不是秦人,也许,我们是老乡呢?” 孟宓不作一回事,信口问道:“你是哪儿的?” 枳答道:“楚国人。” 听到熟悉亲切的故土,孟宓手中的绢扇砸落在地,她“呀”了一声,躲身的这方烛台,隔了海棠红的纱帘,隐约听见门外人声鼎沸,似乎有秦国的高官来了。 孟宓急忙拉着少年往后院子里跑。 这高官孟宓认识,他好男风,尤其喜爱俊俏瘦弱的少年,像枳这般的,被他抓到定然成了盘中之rou。 枳嘴里塞着一块鱼干,手里攥着一块烤rou,匆匆地咽下去了,直到了院中,孟宓才喘着气拉他停下来,枳懵懂地笑笑,“姊姊拉我作甚么!” 又不离题,非要问:“你还没说,你到底是哪国人呢。” 孟宓想起千万里之遥的家乡,一阵神往和感伤之意漫过胸口,凄恻起来,“我原本是,郢都人。” “原来如此。”枳点点头,“我母亲也是郢都人。” “啊?”没想到真是个老乡,孟宓吃惊地看着他。 枳用蓝布袍子揩干了手指,狡黠地笑道:“我母亲说了,我原本该是南方人,可惜生得不合时宜,流落到了秦国,所以给我取名为枳。南则为橘,北为枳,她说我的命,苦着呢。” 但这个少年却这般的乐观,好像什么事都不能摧毁他脸上的笑容。孟宓忍不住心疼他,“你父亲呢?” “我父亲,早不知道娶了多少房妾侍了,哪里管得着我,我母亲带着我上门认父,结果被那人打出来了。” 枳丝毫没有因为提及过往而伤怀,孟宓叹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好像天性达观,什么事都能坦然烂漫地接受,不需要任何同情安慰。 “姊姊,不然我随你,姓甘罢。” 甘枳,甘枳,在北方也能甜起来。孟宓忍不住捂唇失笑,“小子真是莽撞。”姓氏这种东西哪是能随便改的? 岂知枳对这事上了心,逢人便说自己是孟宓的弟弟,姓甘名枳,至此之后,无人不知甘棠多了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