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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了,他曾经见过谈昌。那是李霖八岁的时候。八岁那年的宫中一片混乱,皇后娘娘去世,悲痛欲绝的景和帝求仙问道,找了一群道士入宫,请求再见亡妻一面。无人知晓景和帝看到了什么,从那以后,勤政的帝王开始修道。八岁的李霖,赶鸭子上架一般被父皇隆重地封为太子。然而他始终疑心,父皇册封他,一来是为了弥补对母后的歉疚,二来,也不过是为了在那档口堵一堵群臣的嘴巴。没了娘,又没有爹照管,年幼的太子被沉浸于悲痛之中的景和帝送到了宫外,大儒谈太傅的家中学习。就是在那里,他见到了那个小童:五官粉雕玉琢,还没有日后那般摄人心魄,唯有那双暗红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灵动。谈太傅说:“这是你的师弟,往后你二人一同随我学习,要如亲兄弟一般友爱。”八岁的李霖已经很懂事,他知道父皇送他前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一年前,谈太傅的独子夭折,尚未成年。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谈太傅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听懂了谈太傅的暗示的他,识趣地隐去自己的身份,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他刚刚才习惯的自称“孤”。“师弟好。”李霖生硬地拱手问安。小童笑容明艳,糯糯地叫他:“师兄好。”谈昌尴尬地别开视线。他没有想到,李霖还真的认出来了。九尾狐的人形面容会随着法术的增长变化。他被谈太傅捡回去的时候刚刚一百岁,才看看能化成人形,所以只能以稚子面目示人,按说与现在大不同了,方才下决心变成人,也有这个原因。感受到对方那道执着追寻的目光,谈昌陡然恍悟。是了,是因为这双眼睛。“你当初从不曾提过你的名字。”李霖缓缓地说道。他与谈昌曾同窗相处数年,然而两人始终以师兄师弟相称。李霖也一直以为师弟是个被谈太傅捡回来的孤儿,所以也不曾主动问过他的名字。那些记忆,在师弟莫名消失后反复追问谈太傅他去哪儿了,谈太傅去世后毫无头绪地派人寻找,那些回忆,李霖不会主动说出口。他心里只有一个同样问不出口的问题: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李霖话语中包含的伤感终于逼着谈昌回过头。李霖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谈昌一回头,便与他对视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坠得谈昌的心沉甸甸的。李霖不会逼他做什么。李霖还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就像八年前那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小少年,会嘲笑他字写的烂,也会偷偷帮他赶谈太傅留下的作业。“你,你说到谈太傅时,我才知道是你。”谈昌小声地说。所以才有了那段不知该怎么面对,以至于相互逃避的时光。李霖恍然。“谈先生真的去世了吗?”谈昌又小声地问。其实,对于死亡的概念他一直很模糊。九尾狐的寿命漫长,在谈昌留在青丘的几十年间,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死亡。李霖想了一会,终于伸出手,摸了摸谈昌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手下的头发如小狐狸的毛发一样柔软。谈昌跟着他的动作蹭了蹭他的手。李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变软了。“老师年纪也大了,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他缓声安抚,牵住了谈昌的手。曾经带着婴儿肥,又胖又软的手已经长成了少年如今细瘦纤长的手指,再想到这期间蹉跎的岁月,李霖突然之间不想再追问谈昌去了哪儿,只想,把他护在身边。“谈昌,”李霖一边构思一边说道,“我找个机会,就说九尾狐跑丢了,你变成人形生活,好不好?”他怜惜地看着谈昌,目光划过那赤=裸胸口,瞬间刺痛。不由对方分辨,李霖便扶上谈昌肩头按倒了他,小心翼翼盖好了被子,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现一家不那么烫手,才算松了口气。“你变成这样倒也好,我叫人直接拿伤寒的药。”“师兄!”谈昌突然叫了一声,想了想,又改口,“沐泽,不必这样,我原本就是狐狸。”他是九尾狐,堂堂正正,不需要遮掩什么。“何况,我想陪着你。”就是做一只宠物,又如何呢?李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了笃笃的敲门声。“殿下,汤药熬好了。”李霖眼神微变,谈昌一把拽过压在被子上的皮裘,窝进被子里。一瞬间,被子的鼓起就变成了一小团。李霖闭上眼,又睁开,终于恢复了平日稳定的声线:“进来。”第28章吱吱吱吱吱吱竹苓端着药碗走进来,瞅着太子殿下的眼神的落向,乖乖选择放在桌上,又行了一礼,低着头回道:“方才张大人来传消息,后日工部的大人们就进城了。”后日进城,怪不得姚之远急了。李霖想了想,决定接着等。“孤知道了,这儿不用你伺候。你出去等吩咐吧。”竹苓行礼告退。看到竹苓完全退出门,李霖才端起药碗回到床前坐下,告诫道:“你轻易不要变成人形了。”朝中后宫,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东宫。谈昌还是九尾狐的时候,就有人明里暗里地伸手,如果让他们知道九尾狐还能化成人形,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风浪来。“起来喝药。”李霖瞥了一样小狐狸,手却没松下。见人出去了,谈昌扭了两下,又变成了人形,掀开被子扭扭捏捏坐起身。“我等会再喝。”“开什么玩笑,孤不亲手喂,你会老老实实喝?”李霖又被谈昌的人形晃了一下眼,转开视线后生硬地说:“衣服扣好!你也不怕再烧起来。”谈昌只觉得,自打他变成人,李霖对他就变凶了好多。“少撒娇,衣服穿好,坐起来自己喝。”对方好像生怕自己感觉不到一样,继续用命令的语气说话。谈昌又气又恼,再联想到少时一同读书,李霖常常嘲笑他字写的不好,书背的不好……谈昌嘴一瘪,眼泪便稀里哗啦砸了下来,在药碗里捡起小小的涟漪。李霖一下子懵了。这是,怕苦所以委屈哭了?他看着抽噎的少年十分可怜,但又怕引得竹苓的怀疑,只好欺身上前,盛起一勺药,吹了吹喂给他。“先别哭,喝药。不苦,我有饴糖。”见对方毫无安慰自己的意思,谈昌又是委屈又是失落。若是小狐狸哭了,李霖只怕立刻抱到怀里安慰了,如今却碰都不肯碰他!“你,你就是只喜欢带毛的,根本不是喜欢我!”谈昌哭得更大声,李霖见喂不进药,只好把药碗放下。“我并没有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劳动堂堂太子亲手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