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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他自己。 穆骁阳多聪明,像是已经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淡淡解释了一句:“我气管不好,每年一入冬就犯毛病,帮中长辈那里是不得不去的,自己家里也就从简了。” 唐竞自然点头称是。 也是巧,女佣就在这时候送了一碗汤药过来。 穆骁阳接过去,皱着眉头喝了,又含进一粒加应子,像是怕唐竞见笑,自嘲道:“其实也没几岁,药已经当饭吃了。” 前半句倒是实话,穆骁阳较张林海年纪轻着不少,眼下才过不惑,应该是正当年的时候。但若说这怏怏病体全是做给别人看的,其身量面色又确是比去年暖和的时候轻减憔悴了许多。唐竞不好分辨真假,心想且看一半信一半吧。 正想着,穆骁阳已经从那叠子名帖里拣出一张来,问管家太太:“怎么又是何家的?” “可不是嘛,”管家太太回答,“昨天已经来过,今天又来了。” 唐竞心中一动,又听穆骁阳笑问:“今天来的是哪位?” 管家回答:“跟昨天一样,何家老爷子和公子一起来的。” 穆骁阳仍旧不做评论,淡淡笑道:“也是难为他们了,大过年的别处不去,尽上我这儿来了。”说罢便将名帖放回碟子里,打发管家拿了出去。 暖房内只剩唐竞与他两个,不知何处有水仙开得正盛,飘来阵阵花香。 唐竞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头喝茶,结果还是穆骁阳先问了他:“何家的事你怎么看?” 听见这话,唐竞便是一怔。他此行的确一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但没想到穆骁阳会主动提起来。 未等到他开口,穆骁阳倒是看着他笑了:“前一次晴空丸的案子,你不曾与我打过招呼也用了我的名头,这次怎么反倒吞吞吐吐起来了?” 唐竞一听,心下便是一坠。可话已经如此明白地说出来,他也没想过有任何狡辩的机会,立时站起来就要赔罪。穆骁阳却也跟着起身搀住了他,唐竞忽而抬头,见眼前的人还是一脸笑容,丝毫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晴空丸那件事我怪不着你,”穆骁阳对他道,“一则是各为其主,你确是替张帅着想,其二也是民族大义。要说坏处,最多也就是张帅误会我要与他别苗头,反正各种各样的虚名我也都担着了,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 话虽是这么说了,唐竞却还是禁不住惶恐。这事就算穆骁阳怪不着他,他还是得忌惮着张林海。张帅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要是知道自己耍了这样的心计激将,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他于是索性放了软,坐下细问穆骁阳:“那是我心急,确是耍了小聪明,可您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是不知道,”穆骁阳笑答,“这不是今日在报上看见吴律师的公告,这才想起来老早跟他在丹桂轩戏园子里聊过几句么?” “您也看到了?”唐竞问。 “国民大律师公告,申报头版半个版面的位子,怎么会看不到?”穆骁阳笑意愈浓,“何家这不是也看到了么?” 唐竞不禁心道,这莫非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此时脸上的表情丝毫不用作假就十分应景。 穆骁阳倒也不想太予他难堪,收了些笑,道:“过去的事也不用提了,咱们还是说眼下吧。” 唐竞点头,但开口还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何家公子求我这边的人引荐,说是想要拜会穆先生。” 不想穆骁阳却十分坦率:“你要是想帮他们,那也不必说了。我年纪长你十几岁,算是老一辈的人,又是赤贫人家出身,乡邻亲戚中多得是去日本人纱厂做事的,自小就看着中国人吃东洋人的苦头。后来到租界混口饭吃,又总看见中国人吃外国赤佬的苦头。何家为什么要见我,我大概猜得出来,但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春明号上的船员也是一样。我早与他们说过,当夜的情形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绝不允许有半句虚言。” 唐竞听了不免有些意外,拱手对穆骁阳道:“有您这句话就好,我这里先谢过了。” “你要是想谢,我也不会推辞,就算我无心插柳,一举两得吧。”穆骁阳又笑,“但实话说一句,就算没有你来谢,这件事我也还是会这么办。另外,你可告知那位国民大律师,叫他尽管在法庭上大展身手,倘若最终官司判下来结果不尽如人意,我愿捐赠十万元作为抚恤款项。只是这捐赠必须得是匿名的,帮中上面的意思你应该很清楚了,我也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与之前张林海所说的相比,此番态度确是让唐竞震动,但他还是有话要说:“ 我相信穆先生的气节与大义,只是这何家,还是见一见吧。” 穆骁阳看着他,一时不懂,等到听完唐竞的解释,方才了然地笑起来。 说完正事,两人又聊了些年节来往的琐碎。待到唐竞告辞,是穆骁阳亲自送出去。两人走到天井,便看见那男孩子还在原地顶着缸。 穆先生沉下脸去做出家长威严,等到走远才松范了些,对唐竞诉苦:“老实说吧,我对唐律师一向羡慕,只盼着家里那几个不争气的孩子能有一星半点像你,将来有一天能跳脱出他们老头子的这个圈子去。” 唐竞只得说不敢不敢,心想自己也不还在这圈子里呆着么?不过,穆骁阳的儿女却又大大不同,他们也许真的可以。 两人走到门口,唐竞又郑重谢过穆先生,这才算出了穆公馆。 离开此地,他便驾车去哈同大楼找吴予培。一路回想方才的对话,慢慢品出更多细节来,不禁愈加佩服穆骁阳的手段。 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并无干系,这么一来他却好像是有一个把柄捏在穆骁阳手上,又似是欠了一份情,但这把柄和人情都是柔软的,与其说是要挟,不如说是笼络。再加上那番关于民族大义的慷慨陈词,与十万元捐赠的承诺,一时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将这个人归类。现实总比不得戏里,红脸白脸黑脸看得分明,绝无错漏。 这一天,吴予培的事务所果然门庭若市,上公告一登,又有不少江难死者的家属来此办理委任手续。 唐竞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当,才将吴予培叫进隔间,把方才穆骁阳的意思转述。吴律师自是长舒了一口气,相信这官司确是有得可打,不至于叫外面那些苦主失望。 穆先生那里敲定,就代表着春名号目击证人的证词没了问题。余下另一件要紧的事,便是足以影响公断会进行的国际舆论。这虽然愈加脱离了他们所能控制的范围,但能做的却也更加明晰——只须去社打听一下女记者宝莉华莱士此刻正在哪里即可。 离开事务所之前,唐竞忽又想到一件事,转回去问吴予培:“那回你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