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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眼睛。 她没有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在窗玻璃的反光里,她那黑中带灰的头发竟然变作了又粗又短的黑色短毛,乍一看像一只庞大的动物,在一阵阵清水浇湿下,才勉强得到了片刻柔顺。 “您最近心里不舒服吗?”茉莉循循善诱,亲切的语气就好像是和廖阿姨相识多年的孩子。 温暖的水流,舒适的按摩,还有这样温和的陪伴,仿佛无论是怎样戒备的人来到茉莉洗头房,都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似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廖阿姨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有点闷,也有点哑。 “小茉啊,我总归是有点难过的。”廖阿姨抽了抽鼻子,“到底结婚这么多年,你说没有感情也有亲情吧。他现在这样,当着我面就把女人往回家带,这是把我的脸放在哪儿?” 她的声音低下去,片刻后又扬起来,咬牙切齿地咒骂:“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这么能折腾,迟早得病,死了都没人给收尸!该死!” 廖阿姨愤愤不平地嘟囔着,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逐渐淹没在越来越大的水声中。 茉莉冰冷的手指顺着头皮渐渐挪到了廖阿姨的脖子上,轻轻应了一声。 “…可是常常是该死的人没有死,不是么?” 廖阿姨第一次发现老公出轨的迹象,是在上个月,她从菜市场买完菜,像之前的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早上那样回到家。 连续下了好些天的雨,难得阳光晴好。 廖阿姨喜滋滋地掀开被褥,打算抱去天台晒,却在床单上鬼使神差地发现了一根头发。 那绝不是她的头发,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长长的,略有点弯曲,带点棕色,怎么看都不是她或者老伴廖老三。 “刚开始谁往那方面想啊?”廖阿姨哑着嗓子,“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是好是歹都过了二十年,哪能想到他这会儿搞外遇?” 廖阿姨和廖老三是半路夫妻,三十多岁了才经人介绍结婚。 俩人一辈子没有孩子,感情也谈不上多深厚。 但是搭伙过日子这么多年,她自认对廖老三还算了解——不是个坏人。 她挑出那根头发扔到了垃圾桶,没太在意。 直到不久后的某个晚上,她睡在廖老三的身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廖老三,他不打鼾了。 过去二十年震天响的呼噜声突然间没有了,她五大三粗的丈夫,呼吸的声音突然间温柔得好像个刚出嫁的新娘子。 就是这一点点的异样,却让廖阿姨的心里如同敲响了警钟。 她掀开被子,往丈夫那边靠了靠,却突然闻见了一阵若隐若无的淡香。 像是秋日落雨,一株饱满的槐花树被雨水打落了满地的槐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小院中。 这样的香气,绝对不该出现在大老粗廖老三身上。 廖阿姨脑海中嗡地一下,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 她一巴掌呼在廖老三后背,就想跟他玩命,可是连拍了两下,丈夫也只是哼哼着睡过去。 她巴掌生疼,人却渐渐冷静下来。 信息时代,讲求证据,她就是真砍死廖老三,到了派出所也得讲出个所以然。 别人要是问她为啥半夜杀夫,难道她对着警察说“因为他不打呼噜”? 廖阿姨冲动了半辈子,冷静了这一次。 “半路夫妻,又没孩子,说句再难听的话也不怕好聚好散,他瞒我做什么?”廖阿姨躺在洗头椅上,一面对茉莉发牢sao,一面飞快地用手背擦了眼角。 “这还不算完…我看了他的手机,早上他说去打牌我也偷偷跟着,一辈子没做过的丢人现眼事全做了,也没找到那小/裱子在哪里…” 可是廖阿姨却在家里面,发现了年轻女孩子的衣服。 “一件上衣,款式蛮旧,就我以前还穿过的那种,带碎花的…”廖阿姨皱眉,“破破烂烂,像放了好多年…” 绝不是她自己的。 她的那些几十年的旧衣服,早在跟廖老三结婚之前就扔了个干净。 不是她的,这衣服还能是谁的? 廖阿姨又是气又是恨,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有天大的胆子,公然把脏女人往他们的家里带! “杀千刀的混蛋,不知道跟他哪个老情人旧情复燃了!”廖阿姨咬牙切齿,“我去厨房拎了把菜刀,就等着他回来。” 可是廖老三那天晚上没有回家。 “可怜我哟,在客厅坐了一晚上,熬得我眉心发黑两眼青紫。”廖阿姨忿忿,“连去一趟城隍庙都能遇见破道士,非说我印堂发黑恐有血腥之灾。” “这话倒没错,”她唾一声,“亏得他躲出去了,等我见到他,我肯定砍死他。” 嗓门豪爽,语气干脆,将自己手刃亲夫的决心表达得淋漓尽致。 茉莉忍俊不禁:“那您还是别见他了…” 她停顿了两秒,声音宛如耳语:“我怕真的见了他,最后死掉的却是不该死的您…” 闭着眼睛享受水流的廖阿姨却没有听见,只是惬意地哼着歌曲。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圆圈舞(二) 瘙痒了整日的头皮终于舒服了,廖阿姨神清气爽地从茉莉洗头房出来。 廖老三还是没有回家。 可是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却仍然有淡淡的香气。 廖阿姨越想越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下午出门前已经吃过晚饭,现在却仍然饿得心口发慌,干脆把冰箱里的水果全部翻出来,一口一口啃着。 鲜红色苹果汁液横流,她张开嘴巴嘎嘣一下咬掉半个,下巴沾上果汁又用舌头去舔。 五十多岁的廖阿姨像从来没有吃过水果一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扫荡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 可她还是饿,像什么都没吃过似的饿。 厨房和冰箱已经什么都不剩,廖阿姨翻箱倒柜找来一罐蜂蜜,坐在沙发上一勺勺挖着吃,这才终于心满意足。 窗外天已黑透,小小的两室一厅里只有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一南一北两个房间,黑乎乎的门洞敞开,像两只黑色的眼睛,一直静静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廖阿姨。 她却浑然不觉,等到电视结束,抱着蜂蜜罐子去了洗手间。 镜子里面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中年阿姨,圆圆的脸庞,黑灰色的短发,泛黄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