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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是下意识地伸手撩起了轿帘。 庙市口上,人群自发围出了一片空地。中央是一名赤露上身的精壮汉子躺在一张长凳上,胸口缚着的大石已是四分五裂。 而两位小童正拿着方才敲打吆喝的铜锣,说着吉祥话,一一问围观的人群要赏钱。 人群熙攘,他却一眼,就在其中望见了沈氏。 沈陶陶今日穿着一件杏红色的春杉,秀美的脖颈上胡乱挂着两三圈廉价的草编花环,单衣袖口挽得高高的,露出一大截白皙如耦的小臂。 左手上拿着一串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尾指还晃晃悠悠挂一只蛐蛐笼子,右手则拿了自己的荷包,阔绰地往那铜锣里哐哐地倒碎银子。 许是见她给的赏钱多,那精壮汉子一个鲤鱼打挺自长椅上翻身起来,又给沈陶陶表演了一个吐火。沈陶陶更是开怀,将糖葫芦往旁边站着的少女手中一塞,几乎将手掌都拍红,笑声银铃一般传出老远。 一直传入宋珽的耳中。 他握着轿帘的手指微有些发僵,素来冷淡的面上抑制不住地浮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沈氏在他心中,一直是恭顺的,胆怯的,循规蹈矩的。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的,戴着野花,拿着糖葫芦,挂着蛐蛐笼子,看着杂耍,大把大把打赏的沈氏。 她还笑得那样明快,一双杏眼里笑意盛不住,得几乎要满溢出来。一眼望去,便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那为何她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一幅胆怯的模样。无论面上是喜是嗔,看向自己的那双杏眼里却总蒙着淡淡的水雾,像是随时都要落泪。 有奇异的感觉自胸腔间升起,令他的呼吸都变得迟缓了几分。 他抿紧了唇,细细地在心中想着缘由,再一抬眸时,却见场中已不见了那杏红色的身影。 他握着车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强行压下心中那一阵阵往外升腾的可怖想法,竭力说服自己,方才他见到的不是沈氏,只是一位容貌相近的女子罢了。 可这世上,真有生的如此相似,性子却又截然相反的人吗? 他闭了闭眼,命令道:“停车。” …… 沈陶陶此刻正与江菱一道在庙市上玩着套圈。 摊位上的东西按着价格高低由远及近摆了一地。但终归只是十文钱一个的圈子,也就图个乐,最远最值钱的,也就是一块砚台。 沈陶陶花了一百文钱,买了十个圈子,套回来一个草编的蛐蛐,顺手与笼里的真蛐蛐放在了一处。 江菱一道啃着手里的糖饼,一道笑她:“你怎么什么都想看,什么都要玩,就和这辈子没玩过似的。” 沈陶陶面上只是一笑带过,心中却腹诽道:可不就是没玩过?而且不只是这辈子,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玩过。 上一世里,在家做姑娘时沈广平盯得紧,说是大家闺秀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她想上街买个胭脂都不允。出嫁后,宋府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更是没了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岂不得将两辈子欠下的都玩回来? 要不是形势迫人,还有谁会愿意循规蹈矩唯唯诺诺,像个木偶似的不成? 一旁江菱又啃了几口饼子,目光倏然被一行车队吸引过去,双眼发亮:“好骏的马!”她盯着拉车的几匹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遗憾地狠狠捏了一把裹着饼子的油纸,感叹道:“膘肥体壮,皮毛顺滑,这样的好马,应该拿去当军马,披上铁甲上阵冲锋才是。用来拉车,可真是暴殄天物。” 沈陶陶套完了最后一个圈子,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那车顶上没有大族的徽记,便随口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车,好大的排场。” 江菱不以为意:“听说护国寺的菩萨很灵,各家的夫人都爱来这上香。有些人行事低调,有些人不想让人知道。不戴徽记的多了去了。反正就看这排场,也没几个不长眼的敢去冲撞。” 沈陶陶应了一声,心念微微一动,问她:“这家的菩萨,真的这样灵验吗?” 江菱抬了抬眉:“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信。”她说着顿了顿,愕然道:“你不会真要去上香吧?” 沈陶陶点了点头。 她本也是个不信鬼神的,但如今连重活一世这样离奇的事都能出来,也说不准这天上是不是真有满天神佛。 再者说,即便是假的,她过去上一炷香,也没什么坏处。 江菱撇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指了指身后一条石径:“从这里上去,一直走到头就是护国寺的正殿。不过正殿里头人太多,香又贵,还不如去后面的偏殿。心意到了就成。” 沈陶陶答应了一声,想着带着身上这些零零碎碎的不好,便将东西先放在了江菱这,自己顺着石阶拾级而上。 正殿便建在不远处,如江菱所说的一般,挤满了人。 多是身后跟着仆妇,衣着华丽的夫人,偶尔也能见着几位戴着面纱的闺秀。 求得也无非是福禄寿姻缘几样。 沈陶陶听了一阵,便转身往偏殿里去。 毕竟,她要许的愿望,不欲旁人听见。 她顺着石阶又走了几步。 偏殿与此相隔不远,香火却要衰落许多,一名许愿的夫人走了之后,便空无一人。 沈陶陶放下了挽起的袖口,问一旁的沙弥买了几支清香,于佛前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微微阖目。 她这头刚阖上眼,还未来得及许愿,石阶尽头,便有人疾步而来。 许是行得太过急切,他月白色的袍角上粘了一点淡色的草露,束发的玉冠也在疾步走动间有些歪斜,说不出的狼狈。 而来人正是宋珽。 他自殿外立定,抿唇望向蒲团上,双手合十,貌美宁静如佛前龙女幻化而成的女子。 不同于方才车内的惊鸿一瞥。此刻他们隔着不过十步远的距离,他能清楚认出,眼前的女子便是沈氏。 她仍是一身杏红色的衫子,袖口却已放下了,颈上没带花环,手上也没拿糖葫芦与蛐蛐笼子。 且神态柔婉恭顺,分明又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皱着眉,顺理成章地想——方才在马车上,大抵是认错人了。 天下长得肖似的人不少,杏红色的衫子也不是只有她才能穿。 只是巧合罢了。 正当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抽条生长时,眼前的沈氏却已直起了身来。 她并未看见宋珽,只是将手中的清香点燃,恭敬地插入佛前供着的香鼎之中,语声轻柔却虔诚:“愿辅国公世子宋珽——” 宋珽微抬了抬眉。心中想着,究竟是妇道人家,所许的愿望也不过是令夫君身子康健之流。 即便他自诩并不动容,唇角却仍不由带起一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