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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是彩色的石头、羽毛, 有时是她抄录的民间诗歌,有时是她亲手画的、线条稚拙的画, 有时是她亲手制作的小东西,比如一只精巧的水车模型。 她会在信里告诉他,她最近跟着工部学了一些什么知识、做了一些什么玩具,或者她听四部的部首吵架、抢接下来的预算资金,听得直打瞌睡,还是被属下拉了一把,才没在大庭广众下栽跟头。 他常常会看得笑出声。她的信就像她本人一样妙趣横生,带着股讨人喜欢的促狭劲儿,有时抱怨,那也是懒洋洋的、不认真的抱怨,只让人心生爱怜,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好言劝慰一番,叫她不要如此辛苦。 但他只有轻飘飘的信纸。 他就将这信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喜欢在阳光正好时读她的信,让金色的暖光将信纸也变得温暖,这会让他觉得亲切,令他想起她的手指如何温暖,还有她笑起来时如何像一只淘气又暖洋洋的、火红的小狐狸。 她的信里,总是一开始杂七杂八地说很多自己的事,像是在竭力让他看清她的生活状况。信里还会夹杂一片秋天的枫叶,或者春夏盛开的、被压扁了的干花。冬天没什么可以寄的,她就用白纸画一个裹着披风的小人,小人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对他一个劲地笑。 接着,她会问他很多问题。 她问他最近好不好,可曾好好用餐、好好吃药,最近睡得好不好,天凉了有没有加衣,天热了有没有太贪凉。 他很爱看这部分的内容。 他会托着下巴,盯着那大段的文字反复看,一会儿想她真是有好多的问题可以问,一会儿又有点刻薄、有点任性地评价她,觉得她真是絮絮叨叨的,要是她回来当皇后,说不定是齐国历史上最能絮叨的皇后。 他觉得自己挺坏的,明明那么喜爱她,还是要嫌弃她嗦。 但有一次,伺候他的人端来晚餐,打断了他的独自沉思。 “陛下,”尚食令轻言细语,笑容里是恰到好处的、挑不出错的恭敬,“每次陛下望着裴大人的书信,总是十分高兴,叫奴婢们看了也十分欣慰。” 高兴? 等尚食令带着人退下,他自己往铜镜里一看,才发现,原来即便是铜镜里模糊的倒影,他脸上的笑也不容忽视。 简直笑得像个刚定亲的傻小子。 他摸了摸唇角,一时有点懊恼:这成什么样子?要是叫阿沐瞧见,一定又要好好嘲笑他一番,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调皮的话。 可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又笑起来。 当他去细致地描摹她的样貌、举止,哪怕只是虚假的想象,他也乐在其中,永远不会厌倦。 他给她回信。 一个个地回答她那些嗦嗦的问题,再学着她,说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有什么想法,最后还是学着她,也问她好不好。 他总是一边回信,一边笑。他想,她哪里来的那么多事要说?他的生活就单调许多,无非是处理这个人、处理那件事,成天地看奏章。虽说纸张已经渐渐推广开去,但竹简仍旧在使用,他不得不两种奏章一起看,还是挺累的。 他一边这么有点抱怨地想,一边就不停地写。等回过神,他往往会发现,原来自己回信的内容加在一起,竟然比她写的更长。 这是否说明他比她还要嗦?那他大约并无资格去嫌弃她。 那就不嫌弃了。他们差不多,所以在一起刚刚好。 除了这些嗦嗦的内容,他们有时还互相给对方写诗。 这样rou麻的行为,是她先的。 她想要搜集民间的诗歌,还鼓动他也派官府的人去采风。为了让他重视,她就不停地给他写诗。 她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又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再写: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他看得好笑,回她,问:阿沐要求哪个淑女? 下回她来信,就特意浪费了一整张纸,大大地写一个“汝”字。 看得他更好笑。 民间采风、编纂诗集这事,原也该做。他笑过了,就让吩咐下去,让官员着手去做这件事。 结果下一次,大约是初春时,她的来信里又抄了一首别的诗。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看了两遍,忽然想起来,上次自己在信里说他近来偶感风寒,昏沉了两天。 她在关心他,也是表白心意。他本该高兴,却忽然酸涩起来,还生了一股闷气。 思君?什么思君?从来只有信过来,人总是不来。连她那个经商的同门都来过昭阳城,她却一次也不回来。 还加餐饭?她是生怕毁约,生怕他不肯活下去,在提醒他要遵守诺言? 他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不讲道理,但一股邪火烧来烧去,无处释放,最后就化作笔下恶狠狠的几行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他气怒,想:她若能长长久久活下去,难道他不愿意一直看着她? 还不是……还不是! 写了这诗还不够,他又用其他句子组合在一起,大大地生了一回气。做惯了帝王的人就是这样,有时太气了,就不管不顾,只自己怎么顺心怎么来。 他写完了,狠狠将信塞进机关小鸟的嘴里。小鸟眼中光华一闪,吞下的信件就消失无踪。 他盯着小鸟,又闷闷地生了会儿气。生气时,心里也想着她。 可想着想着,他却又心酸起来。他走出宫殿,站在栏杆边,抬头去望三月的星空。他其实没有什么特意要看的,只是眼角余光瞥到了青龙的犄角――那颗星星总是非常明亮。 他恍惚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曾与阿沐一起看过。但仔细回忆,当她还是“中常侍裴大人”时,他们从未并肩看过星星。 那大约只是错误的感觉。 微凉的夜风一吹,清寒的星子一照,他发热的头脑就清醒过来,心里那股邪火也散去了。 他忽而后悔,想,他们每个月只有一次通信的机会,他怎么就浪费来和她置气了?还是莫名其妙的火气,若是她生气了…… 他大大地懊悔起来,披着外衣忙不迭地就往回跑,可跑过去了,才又想起来,那信件既然已经寄出,就追不回来了。 他呆呆地站着,沮丧得恨不得拿剑劈了这黑沉沉的宫殿――什么皇帝,当得真没意思,心上人见不着,连封信都看不见。 万一她生气了,不肯回信了怎么办? 接下来的整整一月,他都被这个想法折磨,患得患失、煎熬不已。 好不容易到了四月,从第一天开始,他一有空,就盯着案头那只机关小鸟看。 从一号到十号,小鸟安安稳稳,一丝动静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