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鞘(24)尸体
金丝鞘(24)尸体
秦亦醒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又昏睡了过去。乍一想来,这清醒的短短几个时辰仿佛回光返照。 那朵暗红的血花还溅在被面上,猩红得灼人眼。 御医匆匆赶来,仔细切脉观察后,斟酌着对姬宁道,秦大人脉象虚浮,急火攻心,再这样下去,怕有性命之虞。 御医一把年纪,说到此处,皱纹横生的额头上已浮出了一把虚汗。 不为其他,只因不久前,他才在此处回禀姬宁,秦大人已无大碍。 他撩起官袍,颤颤巍巍地伏跪在地,他双手撑地,额贴手背,请罪道,下官此前诊断有误,未能及时发现秦大人体内余毒,秦大人此番昏迷下官难辞其咎,还请公主责罚。 他一跪,他身后的一众御医太医也齐齐跟着跪了一地,接连道,请公主责罚。 姬宁沉默片刻,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秦亦,动作轻柔地替他擦去唇角干涸的血迹,问道,请问各位大人有何医治之法。 她声音轻柔,像是怕打扰了榻上昏睡之人,依旧温和,却是没叫跪了一地的一众医官起身。 众人偷偷对视几眼,皆没有说话,为首的御医道,围场风急沙浓,不便调理,最好是将秦大人运回胤都,由太医院一同协商医治。 他安静了一瞬,硬着头皮继续道,若能从下毒之人口中问出秦大人所中之毒的配方,或是解药的配方 这话一出,营帐里诡异地寂静了一瞬。 若能从那刺客嘴里撬出答案,公主也不必将他们从宫中急急召至此地。 可没想,公主竟然应了这废话,好。 她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那在那之前,还请各位大人好好照顾秦大人。 - 此前秦亦受伤昏迷,状态不明,姬宁怕远行于他伤势不利,便留在了围场。 如今御医提议回胤都,队伍在半个时辰内便整装完毕。 因秦亦昏迷未醒,队伍行得缓慢,姬宁未与他一起,她另择了一队人马随行,提前一步抵达了胤都。 姬宁没有回公主府,也没入宫向姬鸣风请安,而是径直奔向了刑狱。 大祁刑罚严苛,狱门一开,阴冷的潮腥之气犹如冬夜浓雾朝姬宁袭来。 一条弯绕回旋、长不见底的幽深通道出现在她面前,通道两侧,是以石墙硬铁铸造的多达数百间的狭小监房。 墙壁上放着盏盏油灯,灯火微弱,连地下的石砖都照不清晰。 典狱长手执火把,对身后的姬宁道,此地阴暗,大人小心脚下。 姬宁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句,多谢。 典狱长低头,不敢。 这里关押的犯人皆是穷凶极恶、重犯极刑之徒,而此刻,他们大多却蓬头垢面、遍体鳞伤地蹲坐在监房墙角,似是已被接踵而至的刑罚折磨得麻木恐惧。 姬宁披氅戴帽,目不斜视地随着典狱长行至监狱深处,虽然她已经将自己裹得严实,可在一群高大狱卒中格外娇小的身躯和金丝鞋上反光的珍珠却仍表明这身绒氅下是个女人。 典狱长领着姬宁来到了监狱深处的一间刑房。 那刑房有五六间监房大小,墙上挂满了阴森诡异的刑具,里面吊着一名赤足散发的女囚。 正是那名胡厥刺客。 看守的狱卒打开门,典狱长让开路,没进去。他压低声音对姬宁道,下官就候在此处,若大人有事,唤一声便是。 姬宁点头,有劳。 姬宁踏入刑房中,尚未开口,便听见那刺客声气虚弱地奇怪道,大人? 她双臂分别吊在墙壁左右两侧,双膝跪在阴寒潮湿地面上,头颅低垂,说话时没有抬起来,像是没了力气。 若非听见了声音,姬宁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气若游丝,断续道,可我的鼻子告诉我来的是个散发着香味的女人 姬宁听见她发出了两声轻嗅的声音,继续道,郁金香、沉香,白胶香是熟悉的味道 在这血腥味冲天的阴冷监狱中,能闻到姬宁身上浅淡的香气已经远超常人,还能辨出是何种香,这人的嗅觉一定超群绝伦。 刑房门在身后关上,姬宁放下帽子,缓缓道,你的鼻子有没有告诉你,本宫为何而来吗? 姬宁分明那样怕血,可她此刻看着面前这名女人的眼神,却沉静得叫人心惊。 那胡厥刺客笑了两声,抬起头,灼灼目光从被血污黏结成缕的头发中射.出来,畅快道,来找我替你的男人报仇吗?今天是第三日没有人熬得过比厄毒,就是草原上最强壮的男人,也不行。 姬宁道,他不是草原上的男人,他也没有死。 胡厥女人并不气馁,她仍在笑,那他也一定算不得活着,不然你不会来这里找我三日未满 她说着,安静了几秒,偏头听了听一旁从石顶上低落的水声,计算道,还有不到四个时辰,他会死的 她说得那样绝对,仿佛已经看见了秦亦被她口中的比厄毒折磨至死的惨状。 姬宁垂眸看着她,声音冷如此处回荡的阴风,那你最好祈祷他慢些死,最好不要死。 那女人几乎觉得姬宁的话尤为可笑,嘲讽道,怎么,不然你就要杀了我吗 姬宁没有回答,她道,本宫听说,在你们的信仰中,若是恨极某人,便在此人死后吃其腐烂的尸体,等到来生,那这人便会死于自己手里。 胡厥女人闻言古怪地笑了一声,不愧是大祁的公主,倒是知道很多 可是她咳嗽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才接上气,你这娇滴滴的中原小娘子.敢吃死人rou吗? 姬宁看着她,平静道,谁说是本宫要吃? 胡厥女人本能地感觉到了一股冰寒的凉意,她倏忽敛了笑,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姬宁看着她,继续出言刺激她,你这般模样,本宫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话音落下,胡厥女人突然抬眸看向了刑房外的通道。 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恶臭从外面传来,姬宁以手捂鼻,站远了些。 监狱的狱卒在审讯囚犯时,犯人失禁是常有的事,秽物血液混在一起,刑房内常常充满臭味。 可此刻,刑房外的狱卒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浸过药材的黑面巾系在了脸上,就连典狱长也没忍住皱住了鼻子。 只有那味道实在太难闻,称之臭气熏天也不为过。 很快,那散出恶臭的来源便被人用木板抬着放到了胡厥女人面前。 小十三和一名全身黑衣的相府杀手放下木板,站到了姬宁身后,低声道,公主,人翻出来了。 他本来在外出任务,两日前突然收到叶停牧来信,说公主要他去找一个人。 小十三除了秦亦最怕的就是叶停牧,信上叫他竭尽所能完成公主之命,他哪里敢逗留,一路上跑死了五匹快马,去几月前处理胡厥刺客尸体的地方翻了十多具尸体,才把这人翻了出来。 他本来想问问姬宁要这人干什么用,可他想起什么,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皱皱眉头,拉着那黑衣服的男人站远了些。 算了,完了再问。 小十三抬来的木板上平躺着的正是几月前刺杀姬宁不成、反被秦亦斩首的男人,只可惜当时再如何骁勇,黄土一麦,如今都已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他的尸身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面容四肢露出带血的白骨,烂掉的rou血里甚至可以看见白色的蛆虫在其中爬行啃食。 可胡厥女人仍旧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她像是脑子断了线,安静了几秒后,突然睁大眼睛,面色悲痛地张开了嘴,仿佛痛极时想要哭号却没能发出声音。 过了片刻,一声悲痛的呜鸣从她胸腔中冲出,她 失声痛哭地用胡厥语呼唤着地上的人,费力挣扎着断掉的四肢想要靠近地上的男人,但却被双臂上坚不可摧的铁链所束缚。 她声音悲怆,却没能听不见一声回答。 这声音穿透刑狱,不断地在这阴暗潮冷的地底回响。 她双目充血地抬起头,面色狰狞地死盯着姬宁,憎恨地怒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姬宁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她看着狼狈痛苦的胡厥女人,低声道,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若你不将比厄毒和解药的配方交出来,我便命人割下你兄长的腐rou,塞进你嘴里。 她声音轻却冷,想好了再说,说岔了一味药,我便好好养着你,养到你一口一口将你兄长的尸身吃净为止。 小十三被姬宁这模样惊到,姬宁对人向来温和有礼,从未此般咄咄逼人过。 一时间,他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和七夕节上给他买糖吃的是两个人。 姬宁几乎不给面前濒临崩溃的胡厥女人拒绝的机会,一口气不停地道,你的鼻子那样灵,即使不知,想必也能闻出那毒药的配方。只是可惜,若只有毒药,而给不出解药的配方,那你兄长的尸身,仍有一半得进你的肚子里。 微弱的灯火落在她背后,她整个人仿佛陷入这深重暗影之中,小十三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只听见她语气近乎冷酷地道,毒药和解药,缺了一个,你今日都得咽下你兄长的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