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鬓头春(九)附注
壹 鬓头春(九)附注
附: 银霜接过梅沉酒递过来的食盒并将其打开。最上层的点心状若白梅,饼皮晶亮剔透,花瓣处藏几抹深赭色的豆沙,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他眸色微亮,饶是方才再怎么对送点心的主人充满嘲意,心底也忍不住感慨点心的精致。 于是抬手一连将几屉点心全都取出摆在案几上,直至最后一盒暴露在视野之内。银霜先是冷笑出声,再次扫了一眼后,语气变得颇为玩味:你说这糕饼谁做的? 梅沉酒正在帮祝月盛茶粥,听到他闹脾气的口吻,便配合地放下盏走到他旁侧,想察明情况。可惜她一见到盒内的光景,竟也说不出什么另外的话来,只得斟酌着开口:元符说是东启的那位厨人做的。她回想起晏惠安当时命她拿走食盒的语气里的不自然,心底已有了几分计较。 桃红糕点有八,虽颜色俏艳,却与前三屉糕点大相径庭。梅沉酒猜想她原本兴许想做荷花,可惜花瓣硕大无法支立,只能塌在中间的黄蕊上。而蒸制时因处理不当,水汽渗入饼皮使颜色又相融,成品便惨不忍睹。 或许是因为几番尝试都未成功,于是最后便将花换做成扁平的荷叶。可荷叶的叶脉并不清晰,桃红的叶片又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美态尽失。 手艺那么差劲的厨子竟也能被招进皇宫?银霜看向梅沉酒,眼底的不快又显露出来。而他不曾移动目光分毫,极富耐心地在等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银霜同她打着哑迷。梅沉酒觉得好笑却不再想答他,自顾踱到凳旁坐下了。倒是祝月夹在两人中间显得为难,便冒着忌讳凑上去仔细端详了糕饼,这才艰涩地挤出一句:不会是元符殿下自己做的吧 虽然银霜和梅沉酒听闻此话皆为之沉默,但僵持的气氛却轻松不少。祝月松一口气,重新开始舀粥。 尝尝?梅沉酒暗叹一声,起身将被厌嫌的那屉塞进银霜怀里,又把原先白梅状的糕点递给祝月。 银霜扯着脸干笑几声,糕点被推回到梅沉酒手上,尝就不必了,还是你吃。既然是她费心费力给你做的,我怎么好意思抢了? 梅沉酒于沉默间一挑眉,听见他的回绝后语气也变得爽快起来,那既然我吃了它茶粥便没有必要喝了。末了她似嫌此话太重,又补上一句作调侃,左右不过都是饱腹的吃食,你应当也不希望我还未入仕就已撑死,魂归泰山罢? 银霜闻言脸色僵硬,他勉强低头又看了眼那屉糕点,随即抬头应道:不行。我这茶粥明明比她那糕点好吃! 梅沉酒强忍住要将腹诽说出口的冲动,你告诉我这又辛又甜的粥能吃? 晏惠安尚且还得那些厨子的指导,做出的糕饼就算卖相差了些,但入口倒不至于难忍。可银霜熬茶粥次次都将那五花八门的佐料全数放进炉里。她先前多次领教,早已苦不堪言。现在既然有了额外的选择,再教她喝粥是不可能了。 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你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样偏心。银霜近乎咬牙切齿,就算是我的茶粥不好喝!她做的那么丑你都吃了,你就不能 不能?梅沉酒面带狐疑地看他,可嘴角的揶揄完全掩饰不住。 不能照顾我些么?中间无声的停顿被银霜生硬地转折。他眼神飘忽着闪动,而后垂下头极淡地发笑,把自己放在一旁已经凉好的茶粥置到她面前。 - 晏艮对镜而坐,手中捏着柄红漆梳篦。她眸色淡淡,只那眉间微蹙。着粉袄的女侍想上前替她理发,却被人笑着示意退下去。 新分来的婢子年纪尚轻,承意离去时偶然瞥见铜镜内的人像,注意到晏艮若有所思的审视眼神,稚嫩的圆脸上便浮现出显然的畏惧,额间冷汗不自觉涔涔冒出。她慌乱地接连退步,撞进刚走近的兰芝的怀里。 兰芝察见红豆脸上的僵硬,立刻带上笑容亲昵地轻拍她的后背安慰着让她出了甘泉宫。 晏艮从镜里看见这一幕并未说话,待到红豆迈出殿门,她才启唇唤道:兰芝。口气里是十足的不快,梳篦重重地被她扣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兰芝敬畏地低首摇头,得到的却是晏艮一声轻叹。 晏艮低头抚着袖袍,精致的花鸟从两肩蔓延至腕口,明是清新的纹样,却教人看出几分张扬。她阖眼转目,双肩微耸,直到喉间沉重的滞涩压得人喘不过气,她这才哑着嗓子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梅沉酒此人如何? 兰芝听到晏艮此话时,炉内剩下的香早已燃烬。殿内浮动着的稀落熏香气息,搅动着她原本沉定的心思。兰芝快步上前,腿上的酸胀因为走动的缘故缓解了不少。红漆梳篦被人重新捏回手内,隐没在晏艮的发间,梅公子气质不凡,言谈有度,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婢听闻市井里与他不对付的人常说他行事乖张,可只是今日相处,婢也察不出什么其他来。 兰芝见着手中的发丝变得顺服起来,便放下梳篦替晏艮整理头上的嵌珠小簪,虽不耽于美色,可这性子她边说边回忆,动作不自觉地停住,不知是不是婢觉着错了,觉得此人的性子,不是好相与的。 本殿倒是觉得,他对惠安有些不同。晏艮浅笑着侧身,抽走她握在手心里的小钗。 深陷回想的兰芝倏得惶恐,忙要退后请罪,却被晏艮按住手腕。她暗松一口气,垂首回复道:元符公主受他所救,心中惦记着他在所难免。可他今日的态度 他若当真如那自诩清高的墨客一般无欲无求,早就该弃官衔于不顾,当初又何必避开商崇岁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府广交好友。今日他来,不过是在看我的脸色罢了。晏艮噙着淡笑冷哼一声,嘴角妆点的唇红愈发浓烈鲜艳。 那兰芝抬眸试问,耳边卷帘轻晃,悠悠不止似泛湖而上的扁舟。她知殿外阴云未散,却见赭褐沉木案上的喜鹊衔桃妆奁晕出柔和的珠晔,诧异青天的光亮竟从半掩的窗照进来,衬得眼前的物什透如薄纸,白得让人心间震颤。于是话便只余下一字,思绪早已散作昨日深夜里的一场酥雨。 此事急不得。晏艮自顾对着铜镜抿唇扮笑,手指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右颊上一条极细的线痕,明是关切的言语,却教无心之人也能听出无尽的叹惋,惠安那孩子都不着急,我们先着急了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