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櫃

    子涵被俞嫣的坦白給嚇住，萬萬沒想到她姑姑也是同性戀，而且跟姑丈是「形式結婚」，姑丈也是一名同志。

    「形式結婚」顧名思義就是僅有表面形式的婚姻，算是一種權宜之計。當初俞嫣是受不了各方壓力，也不想給父母難堪，就決定跟她名義上的老公結婚，他們其實是老朋友了，家庭觀念都是比較傳統的，到現在，同性婚姻合法了，她老公的家人還是認定同性戀是一種病。

    子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俞嫣笑了笑，慢慢喝熱茶，一副無奈又感慨的樣子。

    「妳告訴我這件事，不怕我跟爸爸說嗎？」過了幾分鐘後，子涵問。

    「他不會信的。雖然我覺得哥哥感覺得出來，但這些年他選擇沉默，不支持也不反對，能避而不談就不談。」

    聽姑姑的話，子涵垂下頭，滿腦子都是方倩，就怕爸爸早知道了兩人的事，但他假裝不知道，就不想破壞一家人的和諧。子涵的擔憂，衣櫃裡的方倩也同樣在思考，或許是情人間的心有靈犀，同住一個屋簷下，國興真的有這麼遲鈍嗎？

    「我不確定哥哥知不知道妳跟方倩的事，但這世上沒有永遠藏得住的秘密。除非你們三人都願意裝聾作啞一輩子，或是等哪天熱戀期過去，妳終於看清，妳跟方倩是沒有未來」

    「不！」

    說到關鍵字，子涵很激動，她最怕有人說出殘酷的事實，就是她與後媽的地下戀終究是沒有結果的，就算真的最後在一起，她也得不到國興的祝福，她只能在家人跟愛人之間做選擇，而這個選擇還需問過方倩跟國興，不管怎麼想，這都是殘忍的、痛苦的，子涵在這一刻多想怪方倩，可是也怪不了她。

    俞嫣見姪女眼眶泛淚，她的糾結她懂，身為過來人，「形婚」不是最佳的方式，只是他們都太過善良，全家人的幸福快樂大過一個人的幸福快樂，從小到大被教育不可以這麼自私，不可以只想到自己，也要顧慮別人的感受。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看上去是一種美德，但若是太過火，就會害怕變成那樣的特立獨行、異類，進而不敢訴說自身真正的感受，委曲求全。俞嫣是其中一種，方倩是另一種，但不管如何，她們的犧牲有換來比較美好的社會嗎？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也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子涵，真的愛不是這樣的。」俞嫣放下茶杯，語重心長。

    「那要我怎樣？自欺欺人？離家出走？還是撕破臉？」子涵還低著頭，眼淚落下，每一顆淚珠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實告訴妳，我也不知道，因為我還真沒想到我的人生會遇上這種劇情。」

    「姑姑，妳是看戲的人，拜託別對我下指導棋，我還沒那麼傻，我知道無論誰看了我們都會覺得我們變態」

    「我可沒那麼說，眾生平等，任何感情誰都無權審判。只是妳跟方倩的情與慾，傷害了妳父親、她老公，最無辜的第三者，他做錯了什麼？」

    俞嫣會站在國興這邊，除了手足之情，最生氣的是方倩。

    「子涵，我當妳是年輕不懂事，可是方小姐，四十歲的人了，一個要當人家媽媽的人啊，也跟著妳一起不懂事，滿嘴謊話！胡搞瞎搞！亂七八糟！她是腦袋有問題嗎？子涵，這種人會是一個好對象嗎？我真的很懷疑。我相信如果現在換了哥哥在這裡，聽妳的深情，他不信的。妳想一想啊，妳覺得妳爸爸會高興把他唯一的女兒交給方小姐這樣的人嗎？」

    聽俞嫣的教訓，子涵啞口無言，雖然她想替愛人解釋，卻拿不出站得住腳的話反駁，控制不住的淚不斷流出，一口氣呼吸不上來，就覺得窒息。

    「他不會的，我知道他不會，我比誰都清楚我有多糟糕。」

    突然，方倩拉開衣櫃走出來，俞嫣的話她聽夠了，當然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她不忍見她的小情人、她的女兒哭得如此可憐，只是想說一句她的好話都難，真是為難她了。俞嫣跟子涵都驚訝方倩的出面，她也是雙眼發紅，臉上淚痕清晰可見。方倩看子涵的眼神是無比溫柔又自責，看俞嫣時是慚愧又無地自容。

    「俞嫣，妳說的我都承認，但這是我們家的家務事，輪不到妳這個局外人來干涉。妳可以給我女兒意見參考，我不阻止，可是妳弄哭我女朋友，這好像不太對吧？」

    方倩站在子涵身前，子涵想說話，是泣不成聲，嗚咽哽咽，方倩的話她感動、心痛，她欲站起身跟她站在一起，方倩卻伸手說不，要她好好坐著。方倩和俞嫣對視，俞嫣還是坐的好好的，雙手交叉抱胸，氣勢不輸方倩，抬頭瞪她，意思是妳竟還有臉說子涵是妳女朋友。

    「方倩，妳要欺負誰、要對誰說謊我管不著，但今天妳傷的一個是我哥，一個是我姪女，這亂倫傳出去能聽嗎？女兒跟爸爸搶女人，妳要子涵以後怎麼做人，妳頭殼壞了？還是妳覺得這樣很刺激？能抬高妳的身價？一晚接客上萬元起跳啊，大紅牌，別以為妳可以一手遮天，讓別人都不知道妳的過去。」

    此話出口，方倩、子涵的臉色都不好，俞嫣冷笑，她稍早調查過了，她也是有不少人脈的。方倩握緊拳頭，事到如今，她的虛偽人生也到盡頭了，就不知道接下來是要換個地方繼續演戲，還是徹底毀滅她戴了四十年的面具。

    「是，我以前是妓女，那又怎樣，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沒有誰比較可憐，沒有誰比較高尚，都是既可悲又可笑的。」

    方倩說完，那一眼一道淚，是她這輩子最真實情感的一次，為了愛情，為了自己。俞嫣見著，愣了一下，方倩很少求人，這一次動真情。

    「不好意思，小姑，可能要請妳出去了，我跟我女兒要私下談一些事，妳在場會有點不方便。」方倩恢復以往的假面笑容，她忍耐俞嫣已經到極限。

    「方小姐，回頭是岸，不要一錯再錯了，跟我去泡湯吧，我們的老公還在等我們，彼此分開一下，冷靜片刻，免得衝動」

    此話未完，方倩一把抓起俞嫣，粗魯推她到門口，子涵在一旁，心想要不要勸阻，心情很亂。碰！混亂之間，方倩已關上門，俞嫣被阻擋在外，她氣死了，又不能在外面大吼大叫，那是失態。

    「倩。」

    房門內，子涵在方倩身後，顫抖的語調叫她，方倩雙手擋在門上，流汗喘氣，好似受了很嚴重的傷，又或是傷疤被人再度撕開，血流不止。

    「子涵，我們把沒做完的愛接續做吧。」

    話鋒一轉，方倩轉身面對子涵，好像喝醉了的態度對她，子涵皺眉，明明現在的氣氛根本做不下去愛的，自暴自棄？

    「我不想，倩，我不想妳現在抱我，我會」

    結果方倩還是不聽話，上前抱住女兒。子涵本以為方倩要強迫她，身體緊繃著，但方倩卻只是抱緊她，臉埋在她的肩窩裡，聽見哭聲的時候，子涵用力反抱方倩，淚水湧現，莫名難過，但也不莫名。子涵會哭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她覺得自己沒用，她保護不了她喜歡的人，當方倩成為所有人的箭靶，她無能為力。兩人隨後慢慢鬆手放開對方，四眼相望，望眼欲穿，要看透什麼情感，那些早就全洩漏給對方了。子涵捧起方倩的臉吻她，交往到今天，捫心自問，她也是最糟糕的女友，除了做愛，她還能給方倩什麼安慰呢？承諾什麼樣的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