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别无选择
38 别无选择
离开宴会后的太宰独自驱车前往了市郊的独栋别墅。 非常难得的,一路平稳开到了目的地,且没有违反任何一条交通规则。 主要是因为他没那个心情。 夜深至暗,月色蒙上乌云,只余昏黄路灯照亮着狭窄车道。 太宰缓缓将车开进独栋的停车位。下了车,便感觉到有人接近。这一片住宅区的住户不多,最近的一家也离他的独栋隔了两幢房子 脚步声几近于无,但他还是立刻就分辨出了来人是谁。 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出自) 抱歉,太宰先生至少今天不要 呵呵,那好吧。敦君,来早了几分钟呢。 抱歉,太宰先生。甩开跟踪的人耗费了点精力。算差了时间。 白发青年停在了太宰身后三米距离,没有靠得太近。 没关系。我也来早了。 太宰将西装外套和领带都扔到了后排,然后锁上车子,转过身,看了一眼戴着兜帽隐在黑暗中的青年,浅淡地笑了笑。芥川还躺在医院里,至少要报废上两个月,敦已经可以行动如常了。 当初选择他训练成卧底,或许也是出于对敦的异能的那份信任吧。 先跟我来吧。这房子有些天没打扫了,可能有些脏。 没事 敦被引领着进了独栋。很久没有开窗通过风的房屋散发出了些许潮湿的霉味。他摘下了兜帽,环顾着四周,猜想导师唤他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他很少能猜中导师的想法,走在他前面卷着袖子,看起来略有些散漫的高瘦青年总是将计划藏得很深。敦甚至都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类能真正猜透他的心思。 敦君,你有想过归队吗?太宰随手按亮了吊灯,带着敦走到了客厅中央站定,转身面对他,淡淡问。 客厅里只有一张盖了白布的沙发和一张木制的茶几,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当然是想过的。敦迟疑了半秒,肯定的答道。 遇上芥川君之后,是让你改变了什么想法了吗?敦君。上个月的你,应该还不至于有这样犹豫的眼神。 摸了摸下巴,太宰观察着眼前的白发青年,一点一点读取着那双紫金虹眸里的焦躁。 太宰先生,我现在做的一切,真的都是正确的吗? 从结果上来说,是的。你有着自己的判断,敦君。就像我曾经教会你的那样。即使心中产生了迷茫,你仍然可以凭借着过人的直觉继续向前。 那也就是说敦紧张地追问。 他并没被太宰的话安抚下杂乱的心绪,反倒是被话里的从结果上来说那几个字,给勾住了喉骨。 也就是说论起正道,当敦君点头应允下我指派给你的卧底任务的那一刻起,你就步上了另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再也无法踏上正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和最初说的 与敦君最初的目标相悖吗?太宰向前挪了一步,敛下随性的气息,正色道,敦君,你知道吗?比起走所谓的正道,你现在的位置,才是那最关键的Key。 Key? 是的。在里世界的这些年,我相信你已经看过太多了。黑道组织是经济与暴力的团体。要想减少抗争,减少无辜者的伤亡,就必须一个接一个的铲除他们。其中最直接的手段,就是切断他们的经济来源。而你就是那把最锋利的刀。 我明白的敦垂了垂眼,又重复着肯定地说,我想,我是明白的。 这次的案子,你做的很好。敦君。太宰上前拍了两下敦的肩膀,微微俯身,凑在他的耳边,柔和低沉的嗓音,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蛊惑的味道。敦君,很多时候牺牲是必要的,也是无法避免的。我更希望你明白的是这一点。牺牲生命也好,牺牲信念也好。为了守护这座我们深爱的城市,哪怕献祭自我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敦君,还记得你之前同我说过的埋在刑事部的钩子的事吗? 嗯 被突兀提起的事,让敦在内心产生了很糟糕且想要拒绝知道的念头。 可在导师面前,他根本没有拒绝的能力。 那么,我就带你去见见她吧。那位可爱的内鬼小姐。 步入地下室的阶梯,迈下第一格,敦就感觉到了小腿肌rou的抽搐。太过紧张和压抑的情绪,让他的胃部有了撕扯出的痛感,酸液从下漫上来,在喉咙口溢出一抹火辣。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也只是稍稍减轻了一点咽喉处的不适。 自从通往地下的门打开后,他就闻到了酸涩腥臭,犹如困兽腐败在洞xue里的味道。 这股熏人刺鼻的气味里还混着血腥味,对于五官更为敏锐的敦来说,简直是变相的折磨。但不幸的是,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一种味道,就像是闻过成百上千次的习惯。不断地逼迫自己去忍受这足以让普通人当场呕吐出来的味道。 太宰先生敦犹疑地问,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 为什么不把她带进刑事部的牢房?等你见到她时,就会明白了。 太宰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下了阶梯转角,进到了地下室,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漆黑之中亮起了幽暗的地灯,照亮了地下室的四角。 地下室的情形犹如幻灯片一样在敦的双眸越过太宰的肩膀扫向逼仄空间时,一张又一张的刻印在脑海中,成了多年之后仍然挥之不去的梦魇。 房间中央的铁制座椅上染了不明的大滩污迹,水泥地面晕出一片又一片深深浅浅的阴湿水渍。墙角架着一盏聚光灯,一把折叠椅,而房间另一头的角落摆着一张铁架小床。 灰白的床单,灰白的女孩。 沉默让空气粘稠得像沥青,连呼吸都能灼伤喉咙。 梓是梓?!敦止住了后退的脚步,艰难地吐出几个模糊且混乱的音调。 太宰没有说话,向侧面移动了两步,退到了墙边,为敦让出了一条径直通往小床的路,男人双手抱胸,倚着墙,默默观察着部下的表情。 白发的青年几步冲到了床边,低头紧紧盯着女孩面无血色的脸,被白色束缚衣与皮带捆绑于单人床的她原本蓬松柔顺的亚麻色长发如今湿湿黏黏的结着团,像枯草一样铺在枕头上,额头沁着汗水,眉头深蹙,眼底青灰,嘴唇干裂结痂,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副皮囊包着骨头。 单单是憔悴枯槁都无以形容她此刻糟糕的状态。 唯有微弱的鼻息与胸前几不可查的起伏能证明她还活着。 敦探出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颤抖着怎么也无法落在她脸上。 为什么?太宰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回过身,第一次用着极度愤怒的表情面对他尊敬有加的导师。 我这么做的原因,敦君不是很清楚吗? 太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露出惯常的浅笑。 单凭敦现在的那张脸,在下一秒会对自己利爪相向,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不过是为了几幅破画而已!只是为了抓一个菊田绘梨沙而已!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愤怒使人失去理智,但同时也会让人的神经高速运转。 敦明白了他的导师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几年都没能接近的菊田的左右手伪造成刑事部卧底的原因,而他甚至还得到了菊田所持异能的情报。 如果只是把作为钩子的月岛梓关进刑事部的审讯室,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那么多精准的消息。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而这就是导师说的,所谓的牺牲吗? 可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最该维护法律与秩序的人,为什么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打破法律与秩序的束缚,做出如此丧失人性的事? 敦君,你在杀死代替你成为卧底的谏山的时候,可曾犹豫过? 你的上司要求你处决叛徒的时候,你可曾手下留情? 敦君是很清楚的吧。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月岛查到你的资料交给菊田的话,你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敦君是在想着,哪怕自己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被虐杀,死的也只是你一个人,最起码月岛可以安稳地活下来,甚至可能有一天,她会不愿意再回到黑暗中去,而与菊田一刀两断? 太宰一步步逼近敦,语气一声严厉过一声。 皮鞋跟擦过水泥地划出的嘎吱噪音,像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折磨着敦的耳膜。 「白色死神」的你,为什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呢?是因为没能还清的情债?没能拥有过的美好初恋?人啊总是喜欢将得不到的东西过度美化呢。 不是的!太宰先生!像您这样理性的人,对他人所抱有的情感,从来都是一无所知的吧! 指尖嵌进掌心里,即便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刺痛。 但那痛,又似乎刺进的不是掌心,而是胸腔。 我确实对人类的感情用事,觉得十分无趣。你认为作为警察的我不该动用私刑。可敦君在当了卧底之后,你就不再是个警察了吗? 我 如果今天是我在荒郊野外的别墅地下室里,替敦君你收尸的话,你知道后果吗?这可不仅仅是你我这几年来的心血统统化成泡影这么简单的事了。菊田的资金、人手、武器都已完备,即使这一次的货被扣了。她也做好了发动叛乱的准备。高濑忠纮在组织发展的策略上一向是求稳派,所以菊田一定会借着他与港黑谈合的契机,发动内部抗争。并且她与「GSS」等几个外来佣兵组织都已经谈妥了同盟条件。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有人横死街头。 敦君。你真的以为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吗?是可以拿来换取心中白月光未来与幸福的微不足道的物件吗?回答我啊!敦! 我我没有至少至少不要这样对她啊!至少也应该把她交给刑事部处理吧!至少不能至少我不能我不想我唯独不想伤害她啊!就算她是个内鬼我也不想 语无伦次的敦揪住了太宰的衬衣衣领,脸颊上流出水痕,一直到沾湿了他的下巴。 紫金色的双眸黯淡无光,荆棘缠裹住了他的心脏,再多收紧一分,就仿佛能要了他的命。 啪 甩在脸上的巴掌清脆又响亮。 敦的脸被反手扇得歪向了一边,抓着衣领的手也因此松了开来,脸颊明显地有了浮肿,红得发烫,像被火烧过一样,满是滚热的疼痛感。 清醒了吗?看来是离开学校太久了。偶尔也需要我作为导师,重新给你一些建议。怜悯他人也好,怜悯自己也好,只会连同自身一起一并葬身地狱。 鸢眸半敛着,目光凌冽。 太宰扣住敦的后颈,拽着失魂落魄的青年靠近自己。 我不妨告诉你,将月岛交于刑事部会产生的后果。菊田收到消息后开始肃清内部。你很可能会成为怀疑对象。不过,这并没关系。敦君依然是安全的。但横滨会陷入几大黑道组织的抗争之中,而成为一片战场。接着月岛会经历一系列温和地拷问,随后被长期收监。根据我的计划,菊田的结局不会改变,但无论月岛是否会供出菊田的情报,她最后都会惨死在高濑会的报复之下。这就是敦君想要的结果吗? 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吗? 没有了哦。敦。 太宰松开了手,任由敦被绝望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 生而为人的我们从来都没得选择。 别墅变得空空荡荡,在太宰离开之后。 钥匙和月岛梓都被留给了敦。 青年两手手肘撑在膝头,猫着背坐在小床边发着呆,看着她在梦里逐渐浮起的痛苦表情,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女孩无法醒来是因为镇静剂的药效,但她如果醒来,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她? 曾经在校园里的那一段纯真时光,也因为如今立场的敌对而染上了污秽。 现在的自己能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 梓成为内鬼的理由,他并不在意。他明白大家都别无选择,他理解太宰先生为了尽早破案的不择手段。可他依然无法原谅他的导师的所作所为,更无法原谅自己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导师所说的一切 眼前的路被迷雾遮挡。 太宰先生总说他能有自己的判断,知道如何前行,可现在连他的直觉都好像坏掉的指南针一样,变得混乱不堪。 敦直起身子,视线停留在女孩脸上片刻,抬手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名片。 自己恐怕是无法归队了。 就像他时常念起的可爱女孩,也无法再活在阳光下了。 按着名片上的邮箱地址,他写了一条约谈的简短信息用手机发送了过去。 现在是深夜,对方回复的可能性并不高。 敦沉下心情,想理清思绪,却听见了床上传来微弱的呢喃。 唔嗯 梓? 被捆绑着的女孩子睫毛颤抖着微微睁开双眼,像是看见了他,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梓你醒了吗?你 敦低下头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他不敢解开她,因为导师告诉他,在拷问的最后阶段,她时而清醒,时而狂躁的状况变得十分不稳定,为了避免她伤害到自己,所以才用束缚衣把她绑了起来。 菊田因为刑事部大力追查走私案的事情,不断给她施加压力,女孩子本身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敦 是我 被唤了名字的青年像寻回了童年的珍宝一样,迫不及待扯开了捆缚她的皮带,将瘦弱的女孩一把搂进怀里。 对不起梓对不起 他不断道着毫无意义的歉,几乎要把她揉碎进骨髓里。 敦为什么梓虚弱地低吟,温暖的怀抱融化了冰雪,让带着温度的泪滑下眼眶。 我 为什么不告而别呢?敦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在学校里会寂寞吗? 那个人说的重要的任务是结束了吧?所以你回来找我了对吗? 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问着,语调里的不确定满是哭音与虚弱的气音,揉碎了他的心。 对结束了都结束了。敦闭了闭眼,贴着她冰冷的脸颊,目光看向手中握紧了的手机亮起的屏幕。 「明晚九点。中华街,荟珍楼见。」 他关上了手机,丢到一边,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身体。 我再也不会离开了相信我梓 好我信你我信你敦 一些小注释: 月岛梓在刑事部的失踪名单上,所以她无法进正规的医院接受治疗。那样会给太宰带来麻烦,敦再无法原谅导师的行径,也不能出卖太宰。而且菊田仍有余党在外,干部的死亡被归咎到叛变的中岛敦和出卖组织的月岛梓身上。 为了保护月岛梓的安全,敦不得不放弃归队,投靠另一个能成为他后盾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