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晓梦2
庄周晓梦2
黎青青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的卧室里,于是只能说:是平行宇宙。 何谓平行宇宙? 这个或许和虫洞有关,搞不好我的卧室和你的寝殿,是虫洞的两头。 黎青青解释完平行宇宙,对方似懂非懂,她又解释虫洞,靠着她浅薄的物理学和天文知识瞎编乱造,对方那个自称孤的名叫卫炀的清瘦少年像听故事一样,还看上去挺乐意听的样子。 如果他能不一直握着那把小刀就好了。 我得回去。黎青青说。 卫炀抬眼,昏暗灯光下消瘦的脸颊竟透露出几分苍白阴郁:那你要如何回去?走虫洞? 黎青青叹了口气。 卫炀:孤会为你准备一套侍女的衣服,你就留在这寝殿里,轻易不会有危险,当作孤为异世之人的招待。 黎青青到底是个小女孩,看着对方年纪也不大,还愿意听得进去她的话,很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对方,于是她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卫炀见她这样说,起身坐到了床上,他拿着被子裹着自己盘坐着,道:你继续说说你那个世界的事。 黎青青:这要如何说?聊了小半夜,她都不自觉地学着卫炀说话了。 两个人到底年轻,说了一晚上也不累,天将亮未亮,卫炀一眨眼,眼前空无一人,前一刻还有人在絮絮叨叨的寝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卫炀坐在那里,日光渐渐明朗。 黎青青从自己的小床上醒过来,身上还是套了一晚上的睡衣,昨天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床上的所以还是梦吧,好真实的梦。 寒假第二天,她出门买了零食,在家打扫了下卫生,下午看了会电视剧,晚上吃完晚饭又开始写作业。 这次是没有犯困,快十一点的时候她觉得空调开着有点闷,出房门冰箱里掏出个黄桃罐头,等回来打开自己的房门,一转眼就推开了一个隔间,里面是卫炀一个人泡在木桶子里闭目养神。 卫炀警惕地转头,也同样看见了黎青青。 二人: 卫炀头发有些湿,随意披在脑后,他赤着脚,和昨晚一样盘腿坐着,歪头看着她手里的罐头:这是何物? 好吃的。黎青青打开罐头,抬头:你这里有没有小碗? 卫炀抬了抬下巴,屋子南面有个小茶几,上面摆着一些糕点,旁边有一个瓷碗,她过去看看瓷碗,空的。 干净吗? 卫炀凉凉地笑了笑:刚刚装了药。 也没处洗,她直接拿着瓷碗里的勺子捞黄桃,又往里面倒了不少汁水,她把碗递给卫炀,自己抱着罐头也坐到床上去,拿自己的叉子叉着吃。 卫炀不动声色,见她也吃,乌黑的瞳孔有些透亮,拿起勺子也跟着咬了一口,清甜的味道带着沁凉的气息顺下喉咙,吃惯了山珍海味、有些挑食的王上,竟觉得这小玩意有些可口。 孤从未吃过这等食物。 黄桃啦,水果。 现在看来,晚上会到你这来,白天会回我家里。黎青青分析道:不知道明天是怎么样,得再试试才能确认。 一旦知道自己还是能回家,少女的心安定下来,甚至对这场奇遇产生了浓厚的兴致。 如果还来,我明天给你带别的好东西,你这会儿肯定还没有呢。 卫炀低头喝了口汤,有些甜腻,他又喝了一口,艳红的嘴唇抿了抿。 黎青青看着他,突然问:你几岁了? 卫炀:十四,你呢? 黎青青便有些自得:哈,你比我小一岁,而且,你比我瘦好多,我刚刚就在猜你肯定比我小。 卫炀眯眼,笑道:不过长孤一岁罢了,有何稀奇。 黎青青瘪瘪嘴。 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最近在放寒假,就是过年前的假,白天看了会儿电视,买了零食,包括这个黄桃罐头啦,还和我同学聊天,你呢? 上朝,看各地官员送上来千篇一律恭维的奏折,无趣的很。 你的朝堂里可是决定着天下民生,这是头等的大事,怎么会无趣! 卫炀笑了笑:若这些事被丞相把控,孤只是个傀儡,并无实权,怎能不无趣? 黎青青睁大了眼,她学过历史,可书本里不会有争权夺势的血腥过往,少女自然不懂眼前自幼年时期便被隔绝在朝政外的傀儡王上的处境。 那你,你要想办法,统一政府、中央集权。背到过,黎青青张口就来。 卫炀笑了,凉凉的笑声散开在空旷的寝殿:你怎么就这样相信孤了?毕竟在百姓眼里,孤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王,丞相才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廉吏。 黎青青:那他是吗? 什么,好官吗?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是吗? 寝殿里烧了炭,温暖如春,卫炀把玩着眼前这个发着光却并不烫手的灯,饶是他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还是稀奇。 她是怎么说来着? 你现在年纪小,一直在晚上点蜡烛用功对眼睛不好,这个灯光源稳定,而且是太阳能的!你看,这个是开关,按一下这个,就亮了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皇帝祭完祖便看起了歌舞戏弄,进宫赴宴的朝臣女眷对少年皇帝这副昏庸无能的样子有目共睹,宴席下人人都知道这个国家实际上的掌权人是周丞相,对其好一番阿谀奉承,也有官员看不下去,敢怒不敢言,早早离了席,这一年除了周相日益只手遮天,也并不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后半夜,卫炀回到寝殿,果然看见床帐后趴着个少女,手上攥着不知道什么的细签子,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卫炀叫醒她。 黎青青白天玩了一整天,晚上过来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他,又不敢出去乱跑,屋里暖和,等着等着就困了。 外面下起了雪,雪花扑簌着落下,黎青青睁大着眼睛笑着说:卫炀,放烟花吗? 黎青青的世界,太令人好奇了,她展现的东西永远出乎意料,蜡烛点燃了的焰火,拿在手里,簌得一声,如同流星般闪出金灿的光,冷漠的眼里少有地浮现出惊诧的神色。 黎青青晃晃手里的烟火,侍女的宫装尽是千篇一律,唯独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却是与众不同,大雪里笑得又自信又俏丽:卫炀,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卫炀的童年充斥着争权夺势,被当作棋子摆弄,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在幼童时期便要学会藏拙,对着丞相要感恩戴德:如若不是他,这个天下不会姓卫。 他从没有天真烂漫的时候,唯有这个雪夜,他头一次觉出自己血管里是有血涌动的,流到心里,再流出四肢百骸。 黎青青在年前做完了寒假作业,初一到初三要去爷爷家和外婆家,后面几天就要开始预习新课了,她想,卫炀白天要上朝处理各类事务,晚上也在挑灯夜读,她也不能输,于是拿着课本到了平行时空里另一个王朝里,算函数、背化学方程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她那个时代的诗文,亦写得绝妙非凡。 丞相的手已经伸到了军营,眼下赵易还在西北,若是他在赵易回京前掌握了兵权,青青,我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卫炀皱着眉头道。 黎青青无法,只能安慰他:我相信你。 卫炀知道和她说并不会有什么用,可她是他唯一可以放下戒备,坦言倾诉的朋友,她什么都不知道,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夺权的助力,可他就是能信任她。 就连简单的我相信你都能令他在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里得到无尽宽慰。 天光微亮,朋友离去。 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晨起,少年皇帝性情乖戾,脾气古怪,近来夜里更是不许任何人踏足寝殿,寝殿四年皆有线人看守,无人担心他在里头做什么,丞相自负,不怕小皇帝作妖,在这点上竟也不多干涉。 黎青青讲卧薪尝胆这个典故,又讲康熙铲除权臣,还讲到近代革命、前仆后继,她的史书精彩纷呈,一句话都是一场跌宕起伏的人生。 夜里,少女在屏风后换宫装,她不会繁复的束发,披散着头发走出来,卫炀不知怎么有些脸红,让她走过来背对着他,挽起她头发的时候,能闻到了淡淡的酸而涩的清香,他看着手里的头发,轻轻柔柔地,抬起、转圈,银簪穿过发圈,绕起竖直,从发圈中固定,是一个简单的锥髻。 黎青青站起来,激动着朝外走去:快快!我还没见过皇宫什么样呢! 卫炀跟在后面,几个呼吸调整心跳:等等我。 黎青青放弃保送名额,到临近中考的时候,那种认真的态度连卫炀都跟着紧张了,他不敢打扰她,桌子大面积摆放着她的试卷,他的奏折只占了小小一角,看她皱着眉头做题,拿着尺子画辅助线,解完一题后舒展眉头微微带出了笑,他就会问一句:吃点糕饼吗? 中考前几天她反倒不做题了,会问问他夺权做到哪一步了,他给赵将军安排了哪些事,听他说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他问她:明天就考试了,不再看看书吗? 不了,考成什么样已经决定了,不会因为最后这一天有什么改变。 她不再做好抓分的理科题,只是拿出语文书,在那里静静地看课文,一边看一边和他聊天。 中考成绩出来后,黎青青的爸妈带她去新疆旅行,这个事卫炀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她只要不在这个房间里,就不会再回到他这里。 那天晚上,卫炀披着单薄的外衣,坐着等了一夜,窗外月明星稀,他望着一地细碎月光,仿佛回到了一年多前,他还是一个人,没有人可以和他说话,没有人是他的慰藉。 在黎青青的描述中,她的世界就像是书里的桃花源,大部分人能读书,想学知识是很方便的事,她可以和父母一两天就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见识山川湖海,去结交更多的人。 黎青青不是上天赐予他一个人的神明,也不是来救赎他的,只是他恰好,参与到了黎青青人生中的一部分。 所以,只有他被留在这个皇宫里,再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只是锁住他的囚笼。 天光照到床榻边,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赤着脚站起来,脚踝踝骨分明,白皙的肌肤踩在深色地板上,更显得毫无血色。 有太监来替他更衣,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脖子,他一把推开。 太监胆战心惊,跪在地上求饶。 卫炀抬起手指着他,语气阴沉毒辣:来人,把他拖出去,断了他的手。 饶饶命!王上饶命!奴再也不敢了!王上! 这一日,宫里人人胆战心惊,王上如今有了些实权,连丞相都开始忌惮他,谁都不敢在他盛怒的时候招惹了他。 也仅发生了这件事,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卫炀又心情好了许多,想着今夜总该回来了。 结果又是一夜枯等。 年轻的王上抬起头,漂亮的脸上面无表情。 小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黎青青出现了。 卫炀端坐在案前,正埋头批复奏折如今,所有奏折都能呈到他面前了。 黎青青脚步轻轻的,两只手肘交叠着支起她上半身,她探头去看,卫炀! 卫炀手中笔一顿,朱红划出一道痕迹,他抬起头,神色如常:你回来了? 黎青青点头,晒了好几日,有些黑了,可精神奕奕:我这才发现,原来不在家里是到不了你这的,真神奇诶!不说这个了我跟你说,新疆太美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一片花海,羊rou也好好吃,就是我不怎么习惯那个味道,烤馕也绝了!今天没准备,明天带手机给你看,哦对了,我有新手机啦,我给你看视频 少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她的所见所闻,卫炀静静地听,看着她发亮的眼睛。 真这么好? 对啊!她拿出他手边的疆域图,指给他看,就是这儿,你的国界再过去一点。 如果能带你去看看,就好了。她最后总结了一句,托着下巴说:你是我的朋友,如果毕业旅行能和你还有我的同学们一起去玩就好了。 卫炀睫毛颤了颤,到底还是抿嘴笑了,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开心了。 转眼,高中开学,黎青青的爸妈问她的意见,她说不想住校,每天通校,还是和卫炀天天见面。 高一的上半学期,黎青青来了例假,身体也开始发育,几乎没几天就要长高一点,这时候,卫炀好像也较着劲似的,拔着个子。 到底是男孩,黎青青高二下半学期就不长个了,卫炀还在往上窜,已经比黎青青高出半个头,只还是瘦,但黎青青在女生里算是高的,一米六八,又坚持锻炼,有着十分漂亮的好身材,天气热的时候穿着刚到膝盖的睡裤,盘腿坐下时露出漂亮的肌rou线条,大半夜里卫炀得喝几碗凉茶才行。 这时,有优秀的男生对她表示好感,黎青青礼貌拒绝了。 丞相敌不过少年王上的手段,自知无力回天,想将自己的一位远房侄女送入宫中。 他很好,是学生会主席,又帅又很懂得尊重女孩子,打篮球也厉害,能被他喜欢,我当然会开心啊。黎青青脸有些红。 卫炀只觉后槽牙发酸:那你怎么不答应他? 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啦。黎青青拿着笔,没有看他,我还没想好。 含糊其辞。 卫炀看着她不敢抬起的头,呼吸渐缓,青青是个果断并且有独立思想的女孩子,他从没见过她摇摆不定的时候。 还有呢? 什么?她茫然抬头。 他的视线偏过去,不知落在何处:他还有哪里好? 唔她思考着,就不那么害羞了,对着卫炀,她一向有问必答:我跟你说这么一件事,有个女孩子,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我们的校服呢,又是自费的,一套要五千,他知道这件事就和学生会商量,用和学生会里同学们的奖金,一起买了几套校服,赠送给学校里几个家庭条件相对不那么好的同学,但他说,那是学校的帮扶政策,并没有说是同学们的帮助。 她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她就是学生会的一员。 我们学校对篮球比赛不是很重视,校联赛总是优先淘汰,他组织训练了两年,目前已经进了决赛,有望拿下第一。 他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我几乎没见到过,但他纵使拒绝了,也特别有礼貌。 他好像说目标是考警校,梦想也很酷。 卫炀静静听她说完这句话,然后开口:我有些困了,想睡觉了。 黎青青愣了愣,哦哦,好! 这些年都是这样,卫炀一旦睡了,她就自己看书,或者也跟着睡一会,他权力渐渐大了,她也可以偶尔出去走走,宫里无人敢拦她,有一次走到了街上,没有宵禁的都城灯火通明,她兴奋地逛了一整夜。 反正对她来说,在这里的一切就像是或华丽或静谧的梦,第二天醒来依旧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