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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逃命

    

第十章  逃命



    大雍太祖原姓秦,后因被封雍城而改姓雍,细算起来,雍辟得叫秦辟。

    三年前,十月六日,公乘晖和太傅柳衡里应外合打开盛都大门;十月二十六,盛都诸事定,柳太傅因而自杀以谢昏帝;十一月初五,兴帝诞日。

    小孩子总是会期待自己的生日,那天会有礼物,会有新衣服,会有祝福,秦辟也不例外。

    马背上颠簸,众人还要急行,秦辟被陆聘束在怀里,他随着快马晃动身躯,着力点全在陆聘的胳膊上,丝毫撑不住自己。

    他想,大概是熬不到今年的生日了。

    秦辟觉得渴,他舔了舔嘴角,浑身烫极了,好似身体里的每一滴水份都被烧没了,俄而又冷,扑面而来的冷风拍进了骨子里。

    冷热交替之下,秦辟不是很清醒,他抱着陆聘的胳膊,不敢说。

    众人正在逃命,秦辟不敢让他们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众人快马奔袭在山林里,两侧林木绰绰,在阴森的月色下被无限拉扯,秦辟好像看见了鬼。

    也不全是鬼,它们更像人,像被绑着小拇指吊起来的人,像被扔进鼎里活生生煮死的人,像被扔到空中被鸟妖生生扯断四肢的人。

    从前,秦辟只是在宫殿中坐着听大臣们汇报妖魔大祸下民众有多凄苦悲惨,他知道大家不敢出门、不能种田、良田被毁坏殆尽、桥道被毁,妇女被掳等等等等。

    可是秦辟没有亲眼看到,他只是坐在柔软舒适的榻上,抱着一碗甜美可口的羹汤听着大臣们议论。

    太公和太师说他还小,需要多听多看。

    秦辟的上下眼皮打架,一会儿他听见太公督促他看书,一会儿听见太师让他看奏折,一会儿

    啊!!杀了我吧!我求求你们了,杀了我吧!!

    我还不想死!饶了我,不不不不啊!!

    我诅咒你们,你们这些妖魔都不得好死!你们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们人族的皇帝会带领大军把你们全杀了,全杀了!!!

    柳太傅自刎那日,秦辟在宫中,并没有亲眼目睹,现在,他突然有点羡慕起太傅柳衡了。

    公乘将军说,太傅柳衡,四代权臣之后,其祖起于微末,得习于南澈,后金榜题名,以寒门之身得封天子门生。

    柳氏一门,代代忠良,孝文帝崩,托孤柳衡。

    柳衡,字虑远,其父柳顾柳权善常言:为人谋臣者,当虑国深远。

    初时,太公与太师常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恨柳太傅,

    公乘将军也同他解释,说太傅柳衡逐帝是为大雍深虑,是为了大雍能有喘息之时,是为了大雍能有一线天光。

    那时候秦辟不太懂什么家国大义,只知道柳衡没做错,但他不明白柳衡为什么要自杀,可现在,他竟隐隐有些羡慕他那般痛快地死了,真是被这个残破不堪的世道放了一马。

    太师和太公以为只要耳提命面授道幼帝,就能为大雍驳一个未来。可这一切都在妖魔大祸前不堪一击,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甚至挨不过一掌,秦辟只来得及听小黄门连滚带爬进来禀报:二公薨!!

    一日之间,盛都也分崩离析。

    天子十二卫死战不退,只余数人同陆聘带幼帝出逃,众人一路疲于奔命,不日前,沦落山林中。

    众人其实有些迷路,他们这几日一直被妖魔咬着追,逃起命来像一群无头苍蝇,只知道跑,却不知道往哪跑。

    好在这深山颇大,林子又茂密,勉勉强强能替他们遮上一遮,众人准备喘口气。

    可很快他们便知道,哪里是妖魔追不上他们了,分明是他们自己羊入虎口!

    这是一处妖魔据点,天上、地下、水里,都是妖魔,一行十六人很快被发现,那为首妖魔似乎开了神智,不打算直接杀他们,而是把他们捆起来折磨。

    他们命硬一点,暂时没轮到他们,秦辟跪在地上,看见他们把自己的子民抓过来,生吃、活剥。

    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个大概是十三岁的少女被抓了扔到妖魔营帐正中央的那张桌子上,先是被一群妖魔轮流强jian,最后一个强jian她的妖魔干着干着觉得不爽,一刀扎进了她的胸腔里,伴着她的惨叫直接开膛破肚。

    鲜血溅了那妖魔一身,妖魔哈哈大笑,四周都在大笑。

    遍地鲜血,吊死在四周的人死不瞑目,他们暴突在外的眼睛似乎都在盯着秦辟:

    陛下!

    陛下救我!!

    陛下啊!!!

    又有一个带翅膀的妖魔拖着一个男人过来,他们绑着他的小拇指把他吊到树上,他们用他的惨叫当做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乐曲,几个妖魔抱着酒坛子互相又笑又叫,觥筹交错。

    醉至兴头,抓过一个人便扔上天,他还没等因为这事叫完,天上几只鸟妖精准盯上他四肢,一妖一条,来了一场天降血雨。

    陆聘侧着身子为小殿下遮挡,他歪着头看天,那几只鸟妖把那人的四肢当成了晚餐,吃得不亦乐乎。

    似乎是惨叫声不够,又有妖魔拎了几个活人扔进大鼎里活煮

    秦辟有些麻木了。

    直到那鼎里有个人被烧熟了皮rou还要扒着铜鼎向外爬,他身上黏连成一片,可秦辟还是能听见他张嘴指着那些妖魔喊:我们人族的皇帝,一定会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秦辟猛然打颤。

    冷汗顺着额角下流,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陆聘小声问旁边人:你们怎么样了?

    都好了,将军。

    将军,我们能动了。

    好,一会儿曹参你和马元旗、陆嘉泽断后,王过你抱着陛下跑,孙海成你和

    秦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自主,他撞进陆聘的怀里,打断他:不

    十岁的孩子恳求他道:你们,跑。别再为我,为我死了!

    秦辟一直不喜欢称朕,什么至高无上皇帝,什么至尊不过天子,他统统不喜欢!

    他喜欢在咸赭宫里时和大家玩捉迷藏,他喜欢听身边的小黄门给他讲宫里的逸闻趣事,他喜欢那段没有人管、也从不必被谁在意的时光。

    秦辟近乎磕给陆聘:求求你们了,自己逃吧!

    秦辟想起了自己上一次这么磕头求人,那是三年前的夏天,他和身边的几个小黄门玩捉迷藏,小黄门们跑得开心,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路过的太子哥哥宫里的人,俄顷皆被杖杀。

    那时候太子哥哥半躺在麒麟辇上,说他没有皇子的气度,配不上皇子的尊贵

    这些他都无所谓,秦辟给太子哥哥磕头,求他放过自己身边的那些小黄门,太子似乎很喜欢看他磕头,直道他磕几个便给他们减少几板子,秦辟便一直磕。

    直到太傅柳衡到来。

    柳衡斥责太子不尊法度,失了皇家体统,说他滥杀无辜,不配东宫之位,太子气急,却又拿柳衡无可奈何。

    太子走后,柳衡扶起秦辟,那个时候太傅似乎长久地注视他,但是他额头皆是血,血水混了视线,秦辟还未来得及看清便昏了过去。

    秦辟跪在陆聘的怀里,他想到了那些因为自己而被杖杀的小黄门这世上因他而死的已经够多了!

    他从不配天子之位,也从未肖想过,他只想当个普通人,快乐且平淡过一生,不必当天下人的指望,更不必当什么万世明君。

    可惜他的话,陆聘没听。

    十六个人折了一半,才勉强带他逃离虎口,混战起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带着陛下先走!

    当时那些还没逃出去的人全听见了,他们都从牢笼里伸出手想要抓秦辟,他们大喊:陛下救救我们!

    陛下,救我们啊!

    陆聘把他的头转回来,不让他去看那一双双在最后的绝望里爆发出希翼的双眼那是他承担不起的众生。

    秦辟紧紧抓着陆聘的胳膊,他倔强地扭过头去看,他牢牢盯着那些眼睛,要把他们刻进骨子、刻进灵魂里那是他承担不起的众生!

    秦辟在陆聘的马上晕了过去,不知又急行了多久,身边只剩三四个人了,陆聘双目灼灼,他的眼里只有前方。

    摆脱了吗?

    好像没有畜生追上来。

    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陛下好像发烧了!

    我们快入蜀了吧?

    快了,你看天上那些鬼气,听说最近酆都失守,厉鬼出逃人间,大半蜀地沦为鬼域,我们大概是要入蜀了。

    将军,我们确定要进去吗?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怕是无法护住陛下

    陆聘驻马崖间,他眺望向远方死气沉沉的天空,还有力气鼓励众人道:我曾传书给蜀王,他们会来接我们。

    真的吗?周知海不信:蜀王难道不想杀了陛下吗?

    陆聘道:我也传信给了公乘军,想必明鉴大帅也会派人来。

    余下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皆有了喜色: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听说原大司医也在蜀地,想必陛下的病也不足为虑!

    大司医,神农簋吗?他都一百一了吧!放松以后,几个人闲聊起来。

    大司医,咱们大雍还有大司医吗?

    嗐,你当兵晚,不知道,以前啊,咱们大雍有个可牛逼的老头了,死了都能治活!

    神农簋让药谷众安顿长嘉和姬家姐妹俩,他自己神神秘秘拉着乐飏走向别处。

    你这是带我去哪?

    你别问,跟我来就是了。

    乐飏嫌弃,然而还没等她再说上几句,神农簋已经带她走进堂内。

    堂内正襟危坐几个人,乐飏皆不眼熟,却能从他们气度上看出几人皆是军人出身。

    最上首的中年男人看见乐飏,眸中闪过不善,问神农簋道:大司医这是何故?

    神农簋说道:我觉得吧,你们今天要说的事,她得在场。

    右下壮汉问:她是谁?

    别急。神农簋同乐飏道:来,我来介绍,上首这位,便是蜀王雍罡。

    左边这位,是蜀相顾谌顾明祀,右边这位,是原溟浪军大将盘汤盘搏黎。

    乐飏还是有些茫然,但依旧抱拳见礼,而后道:所以

    别急啊,神农簋说:我还没介绍完呢。盘汤是公乘晖派来的,几日前陆聘传信给公乘晖,说他即将护幼帝南下,请他派人来接。正好

    雍罡打断神农簋:此事机密,大司医何故外泄!

    神农簋侧身让开乐飏,让众人好好瞧瞧她,此时的乐飏面色不善,眉宇间隐隐有暗气。

    神农簋道:幼帝的事,你们瞒着全天下谁都行,可唯独有一人,你们不能瞒着。

    雍罡不信这世上还能有这样的人,问:谁?!

    神农簋指着乐飏:她!

    她是何人?!

    此时,乐飏才好似咬着深仇大恨开口:在下柳氏乐飏,家父官拜太傅,名衡,字虑远!

    满座皆惊,盘汤更是失色大声道:你就是那个柳氏遗孤?!

    乐飏挺直胸膛:正是。

    于是雍罡抱拳,众皆拜曰:为雍虑之远,令尊高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