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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山上郁郁葱葱,挡去炎炎烈日。蜿蜒小道上,树荫叠叠,偶尔漏出星点阳光,徐风拂过,吹散高温带来的闷热。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是大太阳。

    何依竹收回目光,转而盯着桌上摊开的空白笔记本。开会就是发呆,人多嘴杂话长,没多少要点,带来本子和笔纯粹是做样子。

    午饭后匆匆爬上这里开会,一众磨去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临近上课时间,有些老师待会得去上专业课,话最多的才意犹未尽地打住。开完下山,转去班里,何依竹带的一组学生都准备好了毕业作品的初稿,齐坐在班里等候。

    挨个看作品,几乎花去何依竹大半个下午的时间。看完作品,再看毕业论文,这个小会一开,开到近六点。整个下午都耗在教室。

    到了饭点,何依竹被学生簇拥着下楼。一行人说笑着快下到一楼,楼梯口边上翘起摇晃的二郎腿引入眼帘。鞋面干净,浅色休闲裤,裤脚卷了一点边,整整齐齐,褶皱分明。光看小腿和鞋长,就知道是个高腿长。

    脚步下移,搭在大腿上的手正握着手机,骨节分明。条纹衬衫敞开,白T在里,穿着干净清爽,引起几个女生注意:不知道长什么样。

    待那人身型逐渐露出完全,正巧,他们走下最后一阶,这人也侧过脸来,口罩只捂住嘴巴,露出鼻子和眼睛。学生们认出面目,心里已经联想到,不自觉哇的一声,纷纷停住,朝自家老师看去。

    何依竹这才想起昨夜,梅怀瑾说要来接她的话。本来出了楼就要分别,这下只是提前几步,她回身朝自己学生摆手:你们去吃饭吧。有事手机联系。

    梅怀瑾收起手机,上前两步,自然地接过何依竹的包,冲何依竹一群面色激动的学生微笑:再见。

    学生们期期艾艾地出声道别,一步三回头,很是恋恋不舍,稍微离得远了几步,有抱着激动炫耀之心的,已经开始低头狂扣手机,向自己好友激动狂呼。走出一段距离回头,正看到梅怀瑾弯腰将借来暂坐的高凳放回原来的位置。何老师手上拿着纸巾,低头拉住他的手擦。梅怀瑾垂着眼,脸上似有笑意。

    隔着距离,那笑意看不真切,但大家心有所感,直觉是和刚刚对他们的笑不同。

    何依竹抱住他胳膊,高兴地问:等多久啦?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又没有什么事,催你干什么。

    梅怀瑾摘了自己右耳上的耳机,塞何依竹耳里。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纯音乐。

    何依竹晚上还有课,晚饭就近选择。

    入了夏,白日渐长。吃完饭六点多,还没完全天黑,两人在教育大楼后面的林道散步。学校道路蜿蜒相通,许多锻炼的人在这条道上慢跑经过,不断超越三两散步的人。

    天色暗蓝,没有人会注意这寻常牵手的一对。

    往后几天,梅怀瑾都会过来接何依竹下班,有时来得早,自带本书坐在阶梯教室最角落翻看打发时间。帽檐一压,带着眼镜,看着挺像学生。光明正大且自然,不比往日没有曝光时,来接总是在车里等候。

    碰上晚上的大课,何依竹班里的学生自发地三三两两散开,将这位闲人包围成中心。

    若是在专业楼,学生不忍自己本命久站,每天都会悄悄在教室门口放把凳子。本班学生为了避免麻烦,都默契地闭口不传。

    除却给何依竹省去麻烦,另一半原因便是因着少年人隐秘的自得心思,为自己抱团的小集体拥有同一个但是别人所不知道的秘密而自豪老师的老公最近天天都会出现在这个学校,出现在他们班来接老师下班,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梅怀瑾,除了他们。

    颇有只要我们不说,就能一直独享这份快乐的意思。

    拥有一个别人家的老师,真好。

    五一前一天,梅怀瑾和何依竹飞回老家。破天荒的,梅先生提前打来电话,让他们回家住。

    这两人难得这么整齐地一起回。

    何依竹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每年五一会回来都会提前订好酒店,方便祭奠父母拜访长辈。梅怀瑾回来则是依自己时间而定,自开始和梅先生僵持,连夜从家搬出来后就一直没在家住过,也是住酒店。

    到家时,是梅先生过来开门。

    回来了?

    嗯。

    父子二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大半年的复健,梅先生恢复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终于认了老,现在腿脚恢复利索,陪伴复健的拄杖还支在掌下。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保姆做好以后下了班,等到现在,饭菜已经凉了,梅怀瑾换了鞋直接去洗手热饭。何依竹简略扫了一眼,让梅先生不要动了,自己推着行李箱进梅怀瑾的房间后,发现这房间仍是维持着以前的布局和摆设,只是床单被套都是崭新的。

    直到坐上饭桌,瞧见有梅怀瑾爱吃的菜,何依竹才敏锐察觉到什么。这大约是长者无声递过来的台阶。

    抬眼看向梅怀瑾,正见梅怀瑾寻常神色一般,将两杯温水推到自己和梅先生面前。

    吃饭吃到一半,聊起都认识的老邻居,三人才渐渐摸到驱除陌生的关窍。梅先生同何依竹说:周老师前阵子病了,你们小时候天天在他家,这两天寻个空闲,去医院看看吧。

    这倒是何依竹不知道的,前些日子打电话,周老师竟一点不透。何依竹应着,心里沉了下来,怪自己不上心,内心的不好过都表达在脸上。

    这院里的每个小孩小时候都是在周老师家里磨练性子,来来去去,真正跟着周老师的路走的寥寥无几,大多当个兴趣维持。只有何依竹没浪费天赋,端起了这碗饭。周老师是何依竹的授业恩师,说是人生塔灯也不为过。

    梅先生看得开:年纪大了,都有这么一遭。看一眼少一眼。

    梅怀瑾问:什么时候办退休啊?

    几人对于第二天的扫墓闭口不谈。

    第二天出门前,梅先生叮嘱:回来不要带菜,家里还有。

    先去的是何依竹父母墓前,照片上的二老眉目依旧年轻。生前逝后,何依竹同他们都没有什么话说。以前都是陪坐半天,相对不语,今天带了人来,情形不同,终究还是要交代的,于是简单提了几句这么多年是一直和梅怀瑾在一起,而后无话。

    倒是梅怀瑾,认认真真地请二老放心,道:往后年岁都会同前十几年无二,她不会吃苦。两人陪坐半晌,这才起身去了梅太太墓前。

    公墓偌大,弯弯绕绕走了快十分钟,才走到。

    梅太太是病逝的,高龄流产伤了身体根本,也许再加上那段时日一直郁郁,没有养好身体,导致病痛缠身,早早离去。

    听说临终想见何依竹一面,不知缘由。

    因在梅怀瑾这里有前科,又顾虑,担心那位女士言语刻薄出口伤人,让何依竹不快--更会让自己不快,所以刚开口就被梅怀瑾一口拒绝,直到他料理归家后,何依竹才听提起。

    不用去见。彼时梅怀瑾是这样说的。

    于是这是何依竹十几年来,第一次来见这位女士。

    物是人非。

    何依竹看着梅怀瑾的身影想。

    梅怀瑾正说着:说来说去,竟然得真心实意说一句,亏得你们,才有我现在。我如今一切都好,以后只会更舒心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