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二)
楼上(二)
向微已经浑浑噩噩了几天,她是喝了点酒,但没有到喝断片以至于酒后乱性的地步。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敢和别人提起,在无措和羞耻之间,还有隐秘的、不能言说的欲念,是在午夜梦回时,不自觉的渴求。 周五这天,范可可大大方方地和向微说下午要带人回去,如果向微不自在的话就先别回去。范可可不是一个好的室友,但是她个性直爽,有话就讲,这也是向微一直没有搬走的原因。 向微本来在图书馆学习得好好的,收了范可可的消息反而有些坐立难安。她回了公寓,走进电梯间,自然地按下12楼的按钮。 走近了,向微好不容易鼓舞的勇气如同一盏残灯,摇摆了两下就燃烧殆尽。她深呼吸口气,好叫自己镇定下来,6位数的密码她输得飞快,门没有应声而开,反倒是系统滴滴地警告了两声,闪烁的密码锁界面暗淡了下去,仿佛是什么无声的嘲笑。 她转过身靠着墙,愤懑地想,怎么样也是上过床的,这才过几天,密码都换了!是穿上衣服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是看穿了她的心虚? 门从里面打开,程元白走到门后面才看到向微:我听到声音来看看,怎么不进来?声音自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倒显得忿忿的向微狭隘了。 向微没想到程元白在家,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程元白感受到空气里不稳定的因子,虽然不知为何。 你把密码都改掉了,我怎么进去! 没有改啊,你再试试看。程元白关上门,往侧边迈了一步,让出身后的电子锁。 试试就试试,向微食指在屏幕上郑重地输入那六位密码,门锁应声而开。 这她发出低呼,现在就是很尴尬,非常尴尬。 程元白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大约意思是你看,我没动手脚。 向微这才注意到程元白今天穿得格外正式,白色的西服衬衫,打上了深色领带。哼,外表斯斯文文,谁知道底下是不是败类,向微心想。 还是程元白先开口了:不进去吗?识趣地没有提起密码不密码的事情。 向微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说:不了。匆匆往电梯间走去。不该是这样的,困在原地的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还要继续演这一幕滑稽的独角戏吗? 猛按了好几下向下的按钮,电梯还是停在11层死活上不来,皮鞋踩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声音也很清晰,那声音越来越近,向微知道是程元白走了过来,而电梯门就在这时打开了。 没眼力见的电梯,她都懒得压低声音,明着抱怨。 程元白看了眼缩在电梯楼层面板前的向微,装作没听见。 向微习惯性往家里走,走到门边才想起现在可不是回去的好时候。她动作小心地趴在门板上侧耳去听,又拉开一条缝往门里看,客厅一片漆黑,再凑近一看,范可可的卧室房门紧闭,底下也没有透出光亮。 程元白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样的情况,安静地站在后面不出声。 确信范可可没有回家,向微才松了口气,走进了自家的公寓。程云白紧跟其后,若无其事地打量。 向微回头不客气地看他一眼,语气带冲:你进来干嘛? 程元白只笑问:不欢迎吗? 她很想点头说是的,想了想毕竟人家收留无家可归的她这么多次,忍了。 程元白收敛了笑意: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的? 向微把身后的门关上,还没来得及开灯,漆黑的客厅里她却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嗯,是的吧。 程元白往后退了一步,给向微留出空间:你说。 又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儒雅教授的样子,让向微不由自主地就把最深处的担忧和盘托出:我想问,你是不是单身? 我不是单身就不会招惹你,向微。 听了这话,她好歹是松了口气。留学生国内、国外各一个男女朋友的情况不少见,虽然她认识程元白以后还没见过他和哪个女性走得近的,但谁知道程元白是不是都结婚了还出来拈花惹草?而他的否认更让向微心旌摇荡,她那隐秘的小心思又探出了头。 那我们真要说出来,向微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但我想,这和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程元白说得直白,一把蜜枣一把刀,在向微心口狠狠地扎出了血。 程元白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喜欢,却一直不说透,她的喜欢他只当筹码,向微莫名觉得冷,不自觉地声音也在发抖:我们都上床了她的声音愈来愈轻,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 程元白只是看着她,眼里似是一泓深泉,无悲无喜。 这么坦荡,好像他没有做错什么,她也知道,程元白只是站在陷阱边上,看她不管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上床是她主动的,是她错把温柔当深情。寒气蔓延开来,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褪去,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另一只,才勉强控制住眼泪不从眼眶滑落。 程元白叹了口气,说:我以为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对不起。 向微不想在他的面前落泪,想开门请他走,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男女调笑声,是范可可回家了。向微当机立断抓起程教授的手躲进了房间里,关上了门。 她耳朵贴在门上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两人热烈地谈论着什么这种向微闻所未闻的电影,高声的交谈声时常停顿,交杂着诡异的安静,直到听到撞到桌子、碰到椅子的刺耳噪声,动静之大才让向微明白过来,这才讪讪地扭头去看就在她身后看着她偷听的程元白。 请他离开的话语还在嘴畔,她刚刚才被眼前的人惹得差点掉眼泪,她明明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毫不掩饰他眼里的志在必得,写满了他早已整暇以待。 向微抱住他,然后被轻柔地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像是一滴尘埃,终是落入了大海。像是猎物,终于落到了猎人的掌心。 她是一年前在公寓的会议室遇见程元白的。 这一区的公寓地处城区,离她的学校并不近,租户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华人几乎没有。向微是看中了这里生活便利,配套设置丰富,索性从学校破旧的宿舍里搬了出来。从来没有一个人住的经验,想着还是在校友群里发租房信息,范可可联系了她。没想到,这才是麻烦的开端。 好在公寓各种设施完善,有大有小的会议室供住户商务办公或是学习。凌晨一点还在冷气打得十足的会议室学习的,大概也就向微了,裹紧了身上的针织开衫,裹不住穿着凉拖,光裸在外的脚丫子。 程元白是来拿他落下的电脑充电器,推开门看到有人还有些意外。 Excuse me,他看到桌上一本中文版的,马上切换了语言,你是中国学生? 向微从书堆里抬起头,戴着黑框眼镜,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落在她裹紧外套的手上,看了眼时间,当机立断地说:我是南加大的生物系教授,我叫程元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呆一会,呆多晚都没关系。这里,是不是太冷了。 如果没有傻乎乎地跟着他上12楼就好了。 程元白双手撑在她的肩膀两侧,意识到她的走神,他问:在想什么呢? 如果当初没有傻乎乎地跟你回家,就好了,向微双手勾住程元白的脖子,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程元白停下了暧昧的亲吻,人往后顺势拉起了向微,把她安置在床边,他蹲在床沿,说:向微,不要做已经后悔的决定,停在这里,也很好。 看看,说绝情的话的人也是他,如今甘愿俯首、深情款款的人也是他,她一个还没出校园的女大女生怎么抵挡的住这带刺的温柔。向微放弃思考,低下头,把脑袋靠在程元白的肩上,她离他是这么的近,她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的青筋呢喃: 听我的,不要停。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