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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鲤池边,秀绾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明明难受到了极点却要拼命遮掩慕秀绾第一次觉得面对母后是如此艰难混乱,舌头仿若吊着千斤巨石,她不敢言不可言;害怕,看着太子哥哥,她便心生惶恐

    说来也巧,昭惠皇后自晚宴后一直欣喜祁钰娶妃之事,心思全然不在女儿身上;知道皇儿要来,更是早早命人备好了秀女图册,恨不得除了太子妃,再趁热打铁给他的东宫塞上几个美人

    昭惠皇后眼里,女儿的兴致恹恹权当在使小性子,大约是兄妹感情好,舍不得哥哥娶妻罢了。没往心里去。

    如此倒中了祁钰下怀,寥寥几句,打消了母后的好奇,但念着绾绾情绪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早早请示了母后,将她放出了凤鸣宫。

    秀绾漫无目的地逛着,九哥哥也好,太子哥哥也好,她现在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人都不要来烦她此番心情,不是沉重一词可道尽,便如那困笼之鸟,逃不开,避不过,竟是连悲鸣都不敢放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秀绾不明白,不过短短数日,她以为的,全然崩塌;她深信的,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想诉苦,无路可去;她想逃,可,要怎么逃?落花入池,泛起波纹,她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公主,可是除了头衔,她的尊贵竟是如此无力!

    太子哥哥不会放过她的祁钰坚决的眼神如同扎在心上的刺,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是太子啊,除了父皇南梁权力最大的人,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别跟着我了秀绾背过身去,眼里已蓄满无助的泪水。

    公主身后的宫女不明所以,很是惊诧。

    说了你们不要跟着我了!秀绾大声起来,都在原地站着,谁敢跟来,我,我就打谁二十大板!

    公主殿下请息怒!

    身后很快没了响动,秀绾知道自己跑远了回头看看,果真一个人也没有追来;抹了抹眼角,秀绾突然好失落,这偌大的揽月宫,她竟连一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以前她在意过,可她喜欢的宫人下场都不太好;太子哥哥说她是公主,天生高贵,无需和奴才亲近揽月宫的宫人换了又换,除了秋荻姑姑,每个人眼睛里都是顺从和惧意,久了,她也慢慢开始忽略身边的人,即便她如此渴望真心

    她是这皇宫里的一座孤岛,烟波里,被海浪推向看不见的深渊。

    再次跑起来,奋力的,秀绾再次跑起来!仿佛这样就能甩掉心里的悲伤,甩掉眼前沉重的现实金钗掉了,青丝随风飘扬着,衣裙脏了,她也不想停下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是个迷了路的小女孩罢了。

    啊!突然一声惊呼,踩到裙摆的某人重重的摔到了地上

    瞬间,钻心的疼从膝盖传便全身,双手也磨破了皮。这一身华丽繁复的行头本就不适合奔跑,秀绾咬住嘴唇,硬撑从地上站起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跑到了冷宫附近。

    那个人在这里吧

    秀绾一瘸一拐往某处走去,夜阑居正是夜阑居,被遗忘在冷宫群的偏殿,北齐质子贺兰笙的居所。

    贺兰笙秀绾站在侧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眼前的宫殿寂静无言,却仿佛只有这里才能让她暂时获得一丝喘息。

    砰砰砰秀绾稍稍整理了仪容,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是谁?清冽的声音从院内传来,竟是贺兰笙本人。

    是秀绾突然有点胆怯;若是问起,她来找他做什么呢?这般无头无脑的敲门会被他讨厌的吧

    你要去哪?还未决定,声音却从背后响起来;不好!秀绾慌慌张张欲走,脚却不听使唤,眼看又要再摔一次!

    一只手及时拦腰搂住了她淡淡的问话从耳边传来,藏着一丝急切,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贺兰笙站定回头,秀绾面前的少年不似初见那般锐利,四目相对,竟有点点喜悦在里头。

    你受伤了?发现不对劲,贺兰笙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眼前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脚微跛,双手背在身后,衣服也落了尘如此狼狈,是摔了一跤吗?往后看了看,怎么一个宫女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贺兰笙盯着秀绾,想看出些端倪,眉头也越皱越低

    你,你不要骂我生怕被面前的人指责,秀绾紧张得缩起了脖子。

    上来吧翻个白眼,少年转身慢慢蹲下来,背起手,懒得骂你。

    我秀绾有些局促,贺兰笙要背她?急忙拒绝,我可以自己走的。

    脚都受伤了,还逞强什么?没回头,少年的声音却很坚定,如此自然的,上来,带你去敷药。

    白衣下的身躯并不健壮,可不知怎的,就在此刻,这一秒,贺兰笙蹲下的样子让秀绾感觉无比安定。

    贺兰笙明明自己也深陷着囹圄,却愿意分给她温暖呢

    谢谢你。轻附在耳边的道谢,柔弱的,仿佛暴雨摧折后的花蕊;逐渐充盈鼻息的女儿香,还有那悄悄落在肩头的柔荑心猛地一疼,又漏掉了两拍,贺兰笙不敢多想,不动声色的,心海已万丈波澜。

    咕噜咕噜不合时宜的响动从贺兰笙背上传来,秀绾猛地捂住了肚子

    饿了?残败的走廊里,少年背着少女,少年走得很稳,表情也很认真。

    嗯。重重点头,秀绾随手摘下一片枯叶转呀转;奇怪了,在贺兰笙面前这般失礼数,她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先敷药吧。到了正厅,将秀绾放到椅子上,贺兰笙打来一盆清水。

    挽起袖子,熟练的将帕子打湿,伸出手,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少年蓦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秀绾一脸不解的看着他,怎么了?

    好一会儿,贺兰笙抬起头,脸却微微发红,道,金嬷嬷此刻不在。

    哦。

    我的意思是见秀绾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贺兰笙很纠结,脸也变得更红,终于小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可金嬷嬷不在,你的伤事出紧急所以所以只有我给你上药了

    情非得已还望长公主海涵!语毕,贺兰笙不再扭捏,壮着胆子伸出手握住秀绾的鞋袜,一咬牙,闭着眼睛脱了个干净

    白,白的耀眼。再睁开,细腻的肌肤泛着光泽,左右两边各五颗玉琢的脚趾微微蜷缩着,贺兰笙完全移不开眼!

    再将裙摆往上收好,裤腿下,两只纤细合度的小腿,令人不自觉喉咙干涩;慢慢将裤腿挽起,随着布料的消失,莹莹肌肤露出了真容

    牡丹真国色一瞬间,贺兰笙脑中只剩这句话;掌中的冰肌玉肤是难以形容的美,触手生香,绵软无骨;如果不是那些碍眼的淤青和擦伤提醒了他,还不知何时才能回神

    所谓倾国倾城,眼前的,当如是。

    嗞

    很疼吗?我轻点贺兰笙几乎快屏住呼吸了。

    贺兰,你为什么会处理跌打的伤啊?看着贺兰笙熟练的动作,秀绾简直意外,这手法完全不输御医嘛!

    受伤多了,自然就熟练了。

    沉默,抬头瞟一眼,某人果然在内疚,继续道,其实没什么,我父皇的儿子众多,我在兄弟中并不起眼,小时候和他们打闹多了,受些伤,不想母妃担心,便偷偷看医书记了些皮毛,长此往复,便也会了一二。

    你不用在意,这已是过去的事情,眼下能帮到你,我却觉得很值。擦好药酒,贺兰笙帮秀绾穿回鞋袜,不敢再多看一眼,你身子金贵,我不敢胡来,只简单处理了一下,稳妥些,还是找个御医,我这里的膏药有限,若留了疤总归不好

    我不想找御医秀绾嘀咕起来;若找御医,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摔了一跤吗?

    不可任性。

    未及秀绾多言,贺兰笙从边上茶几端来一盘点心,搁到她面前,金嬷嬷一早做的杏仁酥,你先垫垫,我去沏壶茶来

    别乱动。制止了某人想下地的冲动,贺兰笙严肃认真的嘱咐道,再摔一次,我可不管你。

    哦乖巧的目送贺兰笙出了门,可一室寂静,秀绾不想自己呆着,悄悄跟了上去,没多远,便找到了夜阑居的小厨房,从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好奇的趴在门口往里看,贺兰笙正背对着她往炤台添柴,这个炤台破破烂烂,秀绾第一次看见厨房的明火,好奇得嘴巴都张大了。

    贺兰笙瞧了瞧厨房的东西,无从下手,想做点什么吃的,可他毕竟是一国皇子,再不济,君子远庖厨,唯一懂的,也只是曾经母妃病时学会的煎药

    水在烧,贺兰笙逐渐皱起了眉,不知金嬷嬷何时回来,往门口看去,却见一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探着脑袋一脸惊讶贺兰笙扶额,却也是意料之中,问道,脚不疼了吗?到处乱跑

    疼被发现了,秀绾干脆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却指着一堆柴火,这个是什么?

    生火的柴。

    哦秀绾伸手拿起了一根干树枝,有模有样往炤台里扔去。

    等等!急忙拉住秀绾,贺兰笙感叹差点出事,你这么扔是放不进去的,要先折断它。贺兰笙亲身示范起来;这情形当真古怪,一国皇子教一国公主生火,说出去谁信?可一个教得认真,一个竟也听得认真

    将掰成小根的树枝全部扔进火里,水也冒起了汽;秀绾对什么都好奇,见水开了,兴致勃勃就要去拿,未等贺兰笙阻止,小手迅速摸上了烧开的铜壶

    别啊!

    眼泪一下就出来了秀绾捂住手指,疼得说不出话!贺兰笙急得想都不想,直接拉过秀绾烫伤的指头就往屋外水缸里浸

    疼不疼啊?疼不疼啊?贺兰笙看着秀绾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就仿佛砸在自己心上一样;面前的人从小娇生惯养,哪遭过这样的罪?贺兰笙不停自责,这地方就不是她该来的,如今出了事怪他,全怪他,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让她出了事?

    你等我,我去拿药,别把手指拿出来,听话,我马上回来!眼看手指已经起泡,贺兰笙恨不得能飞,心急如焚的冲出去,再心急如焚的奔回来少年怀里抱着大瓶小瓶,额头布满了薄汗,来,把手给我,上了药会舒服点,别怕,疼的话疼的话你就骂我吧,只要别去想,手指就不那么疼了!

    秀绾呆呆的看着他。轻柔的擦干手,贺兰笙的动作好似羽毛,清凉的膏药熨帖到手指上,火辣的疼痛瞬间得到了缓解

    好些了吗?还那么疼吗?贺兰笙仔细将手指看了又看,抬头,却见秀绾静静盯着他,半晌,她嘴角微微扬起,湿润的眼睛笑着,如雨后青空,浅浅道,不疼了。

    贺兰笙怔怔不语,瞬间的失神再回神脸猛地开始发烫,眼神也躲闪起来;意识到还握住别人的手,贺兰笙立马放开,可还未松尽,秀绾却反过来抓住了他的

    你为什么不用药呢?秀绾盯着贺兰笙手背一块发红的牙印,几日了,颜色还很深,竟是有人想让它自然愈合般,若不是刚才敷药,她根本想不到贺兰笙没有医治自己

    贺兰,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咬了你?秀绾失落起来,欲说些什么,贺兰笙却抽回了自己的手,将衣袖盖住伤口,抚平

    没有。淡定的回答,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背过身,手指默默碰着那一处疼痛,无妨

    再转身,似看着树尖的枯枝,又似看着远处的云朵,一片叶子落地,吹来少年的低语,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我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