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薇
海德薇
七夕节是周六,程玄不用上班,难得赖了一会儿床,十点钟才起来做早午餐。 程小五,你今天怎么啦?她看他恹恹的,没有平时的精神,呆毛都不翘了。 我做噩梦了。他把山核桃咬得嘎吱响,长长的眼睫垂着,梦见有人拿枪打中了我翅膀,我从天上掉下来了。 夏聆知道坠落对于一只鸟来说是很可怕的事,就摸摸他的脑袋,梦是反的,你现在做人的时间多,不在天上飞呢。 程玄吃着核桃,教养很好地用纸巾接渣渣,希望不是个预言梦。 夏聆想起他说过,祖上有可以预言的半鸟族,心里一紧:你以前有过预言梦吗? 他摇头。 所以,你只是睡觉前伤心,才做了不好的梦。 她不是个喜欢主动打探别人伤心事的人,所以从来没问过程玄他经历过什么。他不惜以性命为代价,配合调查贝斯特族,一定曾经在梅寻雪的实验室里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她今天也不准备问,就打算和杜冰请个假,在家里和他一起过节,让他开心起来。 杜冰一晚上赚够了钱,很大方地说今天不用来了。 夏聆登录手机网银,看到这个月多加的模特工资,瞪圆眼睛:狗管理原来这么有钱?? 程玄也很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她让他看了眼转账数目,整整半年工资。一夜之间,她的存款就从四位数变成了十多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顶替巴西名模跳了三分钟的水中舞蹈。 摊上这么个讲信用的老板,夏聆顿时十分愿意从一个名牌音乐学院毕业、名乐团工作、在大户人家教琴的清纯女老师,堕落成一只在巨型水池里欢快蹦跶、戴着亮闪闪鱼尾和贝壳胸罩、一边抱着小提琴一边娇滴滴地喊老板要不要来一瓶从法国空运来的82年拉菲,喝完还有一条龙服务呢嘻嘻嘻的假美人鱼了。 这数目至少打了八折。程玄鄙视杜冰的不光彩行径,除了出场费,还有机票钱和住宿费呢,还是他赚了。 但夏聆已经很满意了,高高兴兴地去厨房把碗洗了,在水池前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玄以为她要给自己做饭,故作矜持,从身后抱住她晃啊晃,就小米泡点水好了,不要jiejie下厨,jiejie的手是拉琴的,要上保险。 夏聆冲掉手上的洗洁精,豪迈地搂住他的肩膀,我有钱了,什么外卖都可以点,你尽管说! 程玄有点小失望,我随便。 上次也说随便,结果rou都是我吃的。 唔,我也可以吃一点点rou,100克以下,吃多了胃不舒服。 夏聆惊奇:你不是玄凤,是和尚鹦鹉吧?那种绿色的小鸟?看起来就很环保低碳。 我们小型的比卡博以雜粮和水果为主食,高老师那种大型猛禽才会吃很多rou,她还吃竹鼠和蛇。他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 我也吃竹鼠和蛇啊,很有营养很好吃的。她无语,你还说人家,你零食吃得比饭还多。 因为坚果很好吃啊,现在的品牌比刚建国那会儿好吃多了。程玄说。 不能把零食当饭吃,会上火的。夏聆挑起可以送外卖的高档餐厅来,筛选了素食,打算今天清清肠胃。 大热天,一有空闲就只想在凉快的家里歇着,懒得做正常的约会事项。程玄晚上没睡好,午觉睡到四点多,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把拖鞋都穿反了。 夏聆一个人在客厅看片,看到他出来,第一反应是慌里慌张断掉手机投屏,电视一下子退出播放。 jiejie,你在看什么?他坐下来,眯眼凑近她的脸。 不是,我不在看那个,夏聆语无伦次地解释,就一些你现在不适合看的片段。 程玄眼睛亮了,灰毛竖起来:我成年了,什么片子都可以看! 后脑勺立刻被拍了一掌。 就你现在这个蔫蔫的状态,看了还不得哭出来。夏聆双手负胸,我是为你好。 认真的吗? 他下意识低头,她不是看过他的人型身体吗?真的有那么不好看吗? 她会因为这个瞧不起他吗? 不会吧?! 程玄下定决心,我就要看,不会哭的。 夏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啊,我不负责。 她重新把电影连上WiFi,程玄很有骨气:我要从头开始看。 夏聆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华纳兄弟的片头之后是一段阴森森的雜音,然后电视里传出了男人慷慨激昂的演说: 艰难的时刻到了,这用不着隐瞒,我们的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不过我想对公民们说:我们是你们的公仆,将一如既往捍卫你们的自由,与一切想剥夺你们自由的势力作斗争,你们的魔法部依然强大 。 被程玄狐疑的眼神注视着,夏聆咳了一声:我真在看这个,咱俩一起看吧,要叫个爆米花外卖吗? 他还是不相信,不用。 程玄屈起两条长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津津有味地看起魔法片来。 夏聆不放心地扫他一眼,他抬了抬下巴,很自信的模样。 你看过这片子吗? 没,只看过一到六。 那正好,补齐了。 两个人靠在一块儿,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从魔法部长的演说看到赫敏含泪给家人施遗忘咒,到伏地魔在马尔福家开党会,到穆迪带着一帮人喝下复方汤剂保护哈利在空中飞行 放到十七分钟的时候,她转过脸,程玄睁着圆圆的眼睛,揪着枕头,看得很入迷。 还有三十秒 夏聆在心中倒数,突然,一道绿光从浓雾般的云层里闪现,随着一声悲戚的哀鸣,白色的猫头鹰海德薇从空中坠了下去。 不! 屏幕上的哈利和程玄同时痛苦地大喊出来。 只见他白皙的脸因为激动泛起红晕,那双黑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一眨眼,泪珠就从睫毛上滚了下来。他的胸腔起伏着,努力平静呼吸,可是眼泪越来越多,哗啦哗啦落在抱枕上 夏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伤心,人都傻了,急忙抽纸巾给他擦脸:不哭啊,都是假的, 她以为他看到鸟从天上掉下来,会勾起对噩梦的回忆,随便开了个玩笑,哪想到他真哭了,懊悔没有换个电影看。 他们怎么能殺海德薇?他揩着鼻子,为什么要打它 没事哦没事哦,这个系列用了四只猫头鹰,一只都没死,活得好好的。夏聆抱着他安慰,努力体会一只小鸟的心境。 不看了,我们换个片子。 程玄吸吸鼻子,就看这个吧,你陪我看。 好。夏聆温柔地说,拿手机下单了外卖,都是他喜欢吃的。 电影继续放,他还沉浸在猫头鹰被阿瓦达索命的悲伤中,喃喃道:马丁叔叔也是这样 夏聆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和你爸妈合影的那个外国人? 程玄耷拉着脑袋,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也是比卡博族的科学博士。1940年那会儿,爸爸在西双版纳找到了据说可以改变体质的蘑菇,就往悉尼发了封电报,叫他过来一同研究。44年他来中国,在昆明住了一年,要不是他们夫妇俩,mama还不知道怎么办!她怀着我的时候,爸爸突然化鸟失忆,是马丁夫妇陪在她身边。 真不容易。夏聆叹息。 当我出生,mama同意让他们带爸爸回金雀花岛。她知道我的寿命很长,决定把我当成人类来养育,可我让她失望了她81岁那年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自知时日无多,看我还是没有化成人,就给马丁夫妇发了邮件,让他们带我回岛。马丁阿姨那时已经失忆了,所以叔叔在mama临终前赶来,我们一起给她处理了后事。 程玄回忆着二十年前的场景,慢慢道:那天正好是清明节,来公墓祭拜的人很多,我们烧完纸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叔叔中文不好,我们老是打不到出租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突然下起了大雨。几辆公交车上全是人,他怕我被挤伤,就没有上去。眼看要赶不上飞机了,我们决定飞去机场。 那你们的行李呢?夏聆问。 叔叔来昆明,属于出差办私事。他的公费机票是往返于广州和悉尼的,行李都在广州的比卡博旅馆,来昆明只带了钱包和小灵通。他把我放在一个装衣服和个人物品的袋子里,用脚抓着从公墓起飞,他的化型是一只信天翁,张开翅膀有三米多长,非常有力气。 我们在天上飞了一阵,路过一片林子,前面已经能看见飞机了。叔叔觉得时间还宽裕,就停下来在一条小溪边喝水,就在这时,有人用麻醉枪打中了他。 是贝斯特? 他摇头,是个跟踪我们的比卡博,他是比卡博旅馆的员工,和贝斯特做了交易,想用叔叔换他的家人回来。叔叔年纪大,身体却还硬朗,在贝斯特眼里研究价值很高。我们两个被抓到实验室去,但这个比卡博也没有得到好处,他还傻乎乎地相信贝斯特会让他活着。 程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贝斯特在中国有三个实验室,我们去的是西南区,在一个偏僻的镇上。比卡博不能轻易死掉,我们身体每个部位都有用,我看见同族快被放干了血,但实验员以各种方式刺激它,让它保持清醒每周都有新抓来的贝斯特,它们的命更不值钱,每天都有一两只熬不过抗打击测试的死猫被扔进机器绞碎。就这样,我们在笼子里被喂各种药,关了一个多月,当上一个同族死去,就轮到我们上试验台了。 在实验室里经历了什么折磨,夏聆不愿去想。在梅家大宅里看到的景象让她恶心了好久,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程玄眼角通红,该说运气好,我们两个都太稀有了,一个非常健康,一个多年不化型,实验员决定把我们送去总部研究。在转移的路上,叔叔拼尽全力挣脱锁链,带着我逃走了,他们派了很多人来追,起了灭口的心思,在飞过一个村落时,叔叔中了枪,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死前松开爪子叫我快逃,但我怎么可能逃走呢?我不会飞啊,我连羽毛都没长出来。 夏聆把他的头按在颈侧,轻轻抚着他滑溜溜的头发,好闻的稻谷味儿让她的心静下来。 马丁叔叔是一只勇敢的大鸟,他像海德薇一样对朋友忠诚 你现在变成正常比卡博了,过得这么好,他们知道一定很开心。 jiejie他紧紧抱着她,清澈的眸子映出她动容的脸庞,我也愿意做你的海德薇。 夏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需要问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从他的眼睛里全部知道了。 好像她从来都了解一样。 你做我的小五就好了,小五要和我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我一直都是这么和你说的,对不对? 两个人对望着,屋内一时间极静,电影的音效好像消失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嗯。程玄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马丁叔叔:不孝子,我才不是鸟,是比卡博 大家可以去B站搜信天翁,这种鸟又大又呆,一夫一妻制最长能活八十岁,科研人员拿它窝里的蛋,它就乖乖站起来给人拿,发脾气也只是吧嗒嘴,没有任何威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