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31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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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蓉姑姑告诉我,我未来的丈夫叫林意英。 那日我在御花园遇到的男子也叫林意英。 他是个俊雅温柔的男子,为我捡了帕子,同我说了两句话,看我的时候还脸红了。 我绣着嫁衣,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暗暗高兴。 能在大婚前见到未婚夫一面,知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还不落一丝痕迹,真是巧妙而幸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说不定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呢。 父皇赐婚,母妃祝福,夫君端方俊雅,如此金玉良缘,再也没有更好的事情了。 我沉浸在甜蜜中,时时念起那日的偶遇,对他日思夜想。 我在虚幻中描摹那人的轮廓,从清晨到深夜,手上穿针引线,心却早已经飞到了窗外林深花茂之处,期盼能与他再一次相见。 可是,偶尔我也会发现,自己好像忘却了林意英真正长什么样子。他的眉眼,他的唇,都成了水中的浮影。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仅仅见过一面,所以他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不过我一心一意追随着那个影子,并且坚信在再见的日子我能一眼就认出他。 午夜梦回,却看见那个影子对着我,欲诉无言,水波微动,那影子就散了,在粼粼波光中化为一滩泡影。 醒来时,我满面泪痕却不知何故。 殿中烟丝袅袅,日光迷离,徒留一片怅然。 某日午后,春兰提议外出走走,我们再次来到了御花园。走到半截,一个奴才急匆匆来找春兰,说有要事,春兰犹豫着没走。 我心下一动,开口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着。 春兰谢了恩,又告罪几句,跟着那宫人走了。平日在未央宫里的时候,总有四五个宫女围着我伺候,一到出门的时候,倒是一个也不见了。不过此时,我没有闲心想那么多,春兰走了其实正好。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夏日的痕迹完全褪去,红叶尽染,我缓步走在一片萧瑟秋景中,听得前面晚亭中有琴声。 花木凋零,天地一片澄净,琴声悠悠,我循着声音走去,见亭中坐着一人,四面帘子遮着,只留下进出的两面。 那人只有个背影,隐约见得玉冠蟒带,手上戴着一个玉扳指。 我用团扇掩面,悄悄望过去,也瞧不真切脸,便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树下等人弹完。 越是听,越是惊叹其技艺高超,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全凭心意,没有一丝工巧痕迹。 正听得痴迷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我浑身寒毛竖起,差点要惊叫出来,自从醒来后,我便常常梦魇,觉得有人要杀我,春兰总安慰我,说我想多了,可我却难以平静,时时警觉着。 不过真正回头时,却见到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林意英一身青色朝服,长身玉立,怔然看着我。 他眉眼秀逸,瞳孔清透如秋水,直直望过来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 他似乎也很意外,大概是没想到树下还有人,方才脚步匆匆几乎要撞到我身上。 他立马跪下:属下罪该万死,方才一时恍惚没看路,竟冒犯了您。 起来吧,本宫也只是偶然路过这里。 谢公主。 我觉察他对我的称呼不同了,上次的时候,他还叫我贵人。 你知道我是公主? 他赧然:是,上次属下失礼于您面前,内心愧疚不安,希求来日能向您赔罪,于是便请教了墨公公。 哦?我挑眉。 我装作不经意地折下一片枫叶,在指尖碾玩:那,墨公公跟你说了我是谁? 林意英顿了一下,说:是。 他知道我是谁! 我盯着指尖旋转的红叶,盯着石径旁打湿的园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父皇赐婚的诏书已下了,他想必知道自己要尚公主,应该也知道要娶的是哪位公主。 空气一阵静默。 他也没说话,一时相对无言。 秋风忽起,卷着落叶吹了几圈,吹得我长发缭乱散在风中,万千青丝迷了眼睛, 林意英的鬓发也乱了,不过只掉落出来几缕飘逸的碎发,衬得人越发俊逸。他瞥我一眼,又匆匆移开目光。 这时,一个面生的宫人过来道:林大人,殿下请您前面稍候。 林意英点头:麻烦公公领路。 我想起上次遇见他时的情形,问:又是太子让你过来下棋? 他道:是。 宫人领着林意英到前面的亭中,他往下首坐了,我侧身坐在邻近的石凳上。 我问宫人:方才是谁在亭中弹琴? 宫人却答:方才亭中无人,公主许是听错了。 我惊疑,问林意英:你也没听见吗? 林意英想了想,摇头:属下来得匆忙,没注意。 难道是我的幻觉吗? 阵阵秋风中,耳边似还盘旋着方才听见的琴声。 我不自觉握住石桌上一盏茶,那茶喝了一半,还残留着余温。 或许如春兰说的,我被魇着了。 林意英见我脸色苍白,道:您怎么了? 我道:无事。 香炉静静燃烧,宫人面无表情立在一旁,又回到了尴尬的沉默。 我如坐针毡,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喝两口。 就这样沉默地坐了许久,林意英忽然道:公主若是想听琴,微臣不才,可献丑一二。 我记得清蓉姑姑说,探花郎精通音律,难得林意英主动同我说话,我微笑道:好。 宫人去取了琴,林意英净了手,十指熟稔拂过琴弦。 我在旁边听着,他弹琴的样子,似乎和某个影子重合在一起。 一曲完毕,我人已怔。 公主,公主?林意英唤我。 我恍然回神,评价道:大人的琴,甚好。 之后,又对着琴弦音律讨论几番,便是无话。 大概是怕尴尬,林意英略略同我说了几句话,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例如近日天气如何,这茶如何,我低着头小声一一答了。 他还问我,是否经常来御花园散步。 这便有些越矩了,我惊慌抬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好也在看我,对上我的目光,他窘迫地匆匆移开目光去。 我脸上发着烫,轻声道:嗯,偶尔也爱出来走走。 直到最后,茶也凉了,我也没见到所谓的太子殿下。 宫人上前来,面无表情地道:太子殿下今日有事,无法赴约,请林大人三日后再来。 林意英自是无有不应的,匆匆行了礼,与我告辞。 我却记得了宫人口中的三日后,心想到时候若能出来就好了。 天可怜见,倒真是让我心想事成了。 正是三日后,春兰提议出来走走,又在半途被人叫去了。 我心中暗喜,没人跟着,便循着记忆中的地方过去。 于是,同一片秋林,同一个晚亭,我听见了有人弹琴。 一步步走近,撩开竹帘,宫人见了我也没有出声阻止,进了亭内,见弹琴的男子青衣墨发,身姿端正如竹,衣带飘然。 许是感觉到有人,他停了琴转身。 我见到了一张面目清秀的脸。 见是我,他愕然之余连忙行了礼:见过玉真公主。 我唇角浮起一丝笑容:林大人怎么在此弹琴? 他说:殿下命下官在此等候,一时技痒,便弹奏一曲,恐污了公主耳目。 怎会?我轻轻坐在他身旁,随手拨弄起几根琴弦,大人的琴,是玉真听过的数一数二的好。 他腼腆一笑,眉眼间带了暖意:公主过奖了。 几个宫人就站在不远处,见我们坐在一处不阻止也不催赶,好似理所当然,我放松下来,同他多说了几句话。 他便说要再为我弹奏一曲,我微笑着在旁边听。 弹完琴,我赞他才艺甚佳,后面又说起起诗词来。 他说:公主喜欢诗词,正好在下得了几句佳词,请您品鉴。 我让他说,他便提笔写下几句,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喃喃念出: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缥色玉柔擎,醅浮盏面清 我怔然问:这是你写的? 不,这是 林意英正要说,却见那宫人面无表情地觑过来一眼,便当即转了话头:是在下一位友人写的,在下偶然听到的。 我一边念,越发觉得字句妙不可言,而且确如林意英所说,此句必为身居高位,群芳环绕之人写的,林意英看着就不像。 我问他:可有下句? 他摇头:只得这么一句。 我怅然,说希望能再听闻此人的词句。 林意英望着我,又看看那宫人,欲言又止,似乎满腹疑问,犹豫之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我时不时能在御花园中见到林意英,同他弹琴论诗。他也会偶尔带来一句友人的词句,让我时时惊喜,能与这样的君子结交,果然林意英也是不俗之人。 一日,我又从他那里得到一句。 樱桃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望着那字字句句,怔然未语。 林意英惊道:公主,您怎么哭了? 我茫然不觉,摸到自己的脸上,竟有泪痕。 是吗?一时看入迷了。我连忙擦干眼泪,又同他说这词写得好。 确是好,他犹豫一下,终究道,可未免太伤情。 我蹙眉未语。 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听闻过那位友人的词句。 不久后,也迎来了我期待已久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