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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



    几十年前,雷锋同志就曾说过,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夏衍仲是个忙人,在过去的几年里,他有做不完的工作,推不完的应酬,回到家总要很晚。不过有一个好用的老婆,在他喊饿的时候会做好热腾腾的宵夜,把衬衣洗好熨好一件件挂在他的衣橱里,游冶在外也自是乐然。莫安安问他什么时候能早点回去,他常常很无奈:我也想啊,可是为了工作,有什么办法?

    过去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要离婚就有办法了。这几天,夏衍仲都到家很及时,去饭馆打包莫安安喜欢吃的菜品,擦桌扫地,殷勤地盼着莫安安回心转意。

    挽回女人的心夏衍仲很在行,他早熟,初中就开始和女生约会接吻,只有他玩腻别人,从未有别人腻了他。但跟莫安安在一起这些年,夏衍仲承认自己已经有些被惯坏,起码在她跟前,他完全不需要去费心讨好。

    夏衍仲不相信女人心思会变得那么快,除非是有了新欢。然而观察几日,未见莫安安常煲电话,即便回家的时间晚了,手里仍旧拎着便利店的盒饭,微波炉里叮一下便钻进房间上网课。这样子实在不像是陷入了新的恋情,夏衍仲心中就有了底。他制定了一二三步骤,嘘寒问暖是其一,死皮赖脸是其二,父母之命是其三。三步下去,不信莫安安还有本事不服软。

    毕竟他老婆都在他跟前软了七八年,实在没有道理突然长出了硬骨头。

    这天,他打包了宁波酒家的醉蟹,颇怀情调地摆上蜡烛红酒,布置的时候夏衍仲心中是胜券在握的:电影里常上演最后一分钟营救剧情,在一切即将走向危亡之际,主角会用漂亮的手法赢得翻身一仗。今晚就是他的最后一分钟营救,除了烛光晚餐,他还准备了钻戒和玫瑰,甚至重买了范铮送过的燕窝礼盒。当初结婚跳过了求婚这一茬,现在他要补回来,补得莫安安于心不忍,补得一切破镜重圆。

    夏衍仲下午提前发信息给莫安安,提醒她今晚有惊喜,不要加班太久,又说很心疼她起得太早,中午有机会记得小憩一会儿。

    夏衍仲不指望莫安安真的听从他的这番话,女人嘛,喜欢拿腔拿调地摆姿态。无妨,让她摆一阵子就是,只要折腾完能回归既往的和谐幸福生活,偶尔陪她胡闹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布置好摆设,莫安安果然还没回来,夏衍仲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坐在沙发上,一边喝一边看游戏解说。等了半个钟头,莫安安真的回来了。

    夏衍仲听见开门声,立刻退出视频,关掉照明灯。莫安安走进房间,看见屋里映着莹莹的烛火,桌上是两只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夏衍仲手捧鲜花站在桌边,眼睛黑亮亮的,说:安安,你回来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心动,夏衍仲到底是长得好,他想风度款款的时候总是能拿捏出腔调的。而且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伤了心,遮了一半的瞳仁,低垂的睫毛,后悔与内疚要溢出来了。他把那束玫瑰捧到她面前,声音发哑:等了这么久,只想和你好好吃顿饭。

    玫瑰花,蜡烛,红酒,浪漫的要素很齐全,莫安安注意的却不是这些,她不免叹服于自己惊人的观察力,在摇曳的烛光里,她的视线越过夏衍仲和他手里的玫瑰花,首先望见的居然是边几上的那罐啤酒。

    去毛里求斯度蜜月时,在当地的特色集市上,莫安安一眼看中了一块方形手织毯。这块毯子买回来后被小心翼翼在柜子里锁了几年,一直未找到可用武之地,直到后来换新边几,莫安安意外发现它和手织毯竟十分匹配,就拿毯子做了边几装饰。她时常叮嘱夏衍仲,在小桌放饮料的时候要搁上杯垫,不然染上污渍很难清洗。这话说了没有千次也有百次,但没有一点用处,时至今日,夏衍仲还是记不住。

    隔着这么远,莫安安仿佛看见了浅黄色的水渍顺着啤酒罐缓缓下坠,落到了那块斑斓的手织毯,慢慢地,渗透进一根根繁复编织的丝毛,融成一道深色印记。

    夏衍仲会改吗?会记得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吗?会每天这样早早回家,和她面对面地吃一顿家常饭吗?这些莫安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接过这捧玫瑰,继续这样过下去,她仍旧要过为一个啤酒罐而cao心的生活。

    玫瑰依然漂亮,但心动没了。莫安安收回目光,说:那吃饭吧,花就不必了。她转身,摁下了照明灯开关。电力驱动的光直白炽烈,映照得那两根复古烛台显得有点可怜。

    夏衍仲的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或许是开灯的缘故,莫安安看他的脸色好像比刚才苍白。他的手抓着那束玫瑰花,在包装纸上用力攥了攥,终还是把花放在了一边,吹灭蜡烛,在莫安安对面坐下,说:好。

    一双人,一张桌,这顿饭却吃得很不是味道,可能是打包的餐品质量不如堂食,夏衍仲尝着醉蟹味道发酸,抬眼看莫安安,她却吃得怡然自得,还一边吃一边刷手机。夏衍仲偷瞄了一眼,见莫安安看得净是些布展设计之类的无聊东西,心里不禁更加惶惶然。怕她该不会是对那鸡肋工作走火入魔了,连自己的正经生活都分不清轻重。

    安安。饭至一半,夏衍仲终于忍不住这难捱的沉默。他今天才知道,过去莫安安做好夜宵端给他,他边吃边刷短视频,沉默在餐桌另一端的人是这种感受。做戏的初衷淡下去,真正生出了后悔,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太忙了?

    莫安安熄灭手机屏,扯动嘴角笑了笑,低声说:还好,论忙肯定不如你忙。

    夏衍仲失笑:我忙赚钱啊,你这忙是为了什么?天天早出晚归,年终奖够养你那辆小马自达吗?

    莫安安低着头,用长长的竹筷剜蟹壳里的rou。安安,夏衍仲不知她听进去没有,接着说:我是心疼你。心疼你累,心疼你一个女孩子跟了我还要这么在职场打拼。你知道吗?这些天我看你因为工作压力这样逼迫自己,对我乱发脾气,我一点都不生气,就觉得特别心疼,特别自责,特别难受,真的,比自己受苦受累受责骂都难受。他说到这里抓住了前胸的衣襟。人在讲话讲得很投入的时候是很容易沉浸其中的,连本人都会深信不疑,就像此时,这份痛苦真切地令夏衍仲心头发堵。

    老婆,夏衍仲从餐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莫安安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我们和好吧。

    莫安安没有对他的动作给予反馈,只是用疲惫的声音问:还能和好吗?

    当然能,相信我。夏衍仲用温柔的口吻说,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只是压力太大了,而不是不爱我。要怪只能怪这份工作逼人逼太紧,要不还是辞了算了,换一个清闲点的。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我们好好的,只要这个家好好的。

    说完,他站到了莫安安的侧边,单膝跪地,从裤袋里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小盒。这氛围与原计划中的烛光玫瑰音乐出入很大,但此时夏衍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缓缓打开盒子,看着莫安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璨璨的戒指,脸上已经不由浮出了胜利的微笑。

    很漂亮,莫安安看着那戒指,视线又移向夏衍仲,很贵吧?

    夏衍仲也望着她:你喜欢就不贵。

    从进家到现在,莫安安的表情一直空茫茫的,像是脸上浮着一层面具,喜乐都不怎么走心。听见这话,她忽然笑了,是眼睛弯起来的那种笑,笑得花枝乱颤,好像眼泪都要出来了。

    待好一会儿,她才止住笑,拿餐纸揩了揩眼角:你说这种话净是哄我,怎么会不贵,是你赚得多而已。

    这话很像撒娇,夏衍仲听她这么说,心里猜测这件事大概就是翻篇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对付女人果然就是这一套,鲜花戒指包包,糖衣炮弹,百用百灵。瞧,还没到买包那一步,莫安安就服软了。

    是,我赚得多,也乐意给你花。来,他把戒指往莫安安跟前送了送,试试戴上好不好看。

    莫安安没有动。

    她脸上甚至没有犹豫要不要试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夏衍仲,眼神深沉得很陌生。

    夏衍仲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背上的毛孔都张开了似的,冷汗咻咻地往外冒。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安安

    你赚得多,也乐意给我花。莫安安重复着夏衍仲的话。她的声音还是以往那样,嗓子有点细,带着细微软糯的南方口音,听上去毫无威慑力。

    但接下来的话,却怎样听,都跟软糯毫无关系了。

    既然这样,莫安安从包里翻找出了一个文件夹,递到还愣跪在地的夏衍仲跟前,平静说道:站起来看看我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吧,分开以后我只要这个数,应该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