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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樹

    

爬樹



    「妳怎麼這般愁眉苦臉?」

    這日,朱鶯來了進德殿。她的低落,就是這粗神經的朱鶯都感覺到了。

    青蓿心想,在她之前,和承熙最親近的女官,該是這朱鶯元君了,她雖然覺得這話很難啟口,卻又忍不住要問。「朱鶯元君,尊上從前,也這般留神官伺候麼?」

    她在夕珠巖曾經聽說,男人的慾和情,是能分開的,她開始會想,承熙與天后雲彤不合,也許,她不過就是個他勉強看順眼,用來洩慾的女身。

    「不不不。」朱鶯睜大了眼,忙將她那手連連揮擺否認:「自然不了。我可還要嫁人呢,青蓿,妳瞧尊上這進德內殿,連個倒茶添水的仙婢也沒有,尊上從不留女仙的,我可也沒進過他寢房。」

    青蓿看了看她,幾分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便草草應了聲原來如此。

    朱鶯,也不是個傻愣的,承熙破天荒留了青蓿,而她這準婆婆穗花,且特意將那藥材一盒盒送進來,特意邀青蓿賞花,自然承熙待這青蓿,非比尋常了。她拿了個萬分老成的口吻,想寬慰她一番:「青蓿,妳別怕。尊上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妳大概不知道,尊上曾經剜心封情。」

    「剜心封情?」她想起承熙胸前那道消不了的傷,卻不大了解。「這仙心還能剜出來?」

    朱鶯懂醫,認真解釋了起來:「剜心自然是大凶險,得一次療下斷裂的心脈,蓄凝一團靈氣於胸間相替仙心,因此需得封閉耗氣的七情六慾。但撐過去了,仙心托於靈物,是能養著,仙心不壞,人亦不亡,當年尊上剜心,歪打正著誆騙了玄王,這流傳千古的名戰。」她看了看發楞的青蓿,自然是沒聽過這段仙史了。

    封閉七情六慾,青蓿膽顫心驚地聽著,可一點不覺得承熙封了什麼七情六慾,他那慾望滾起來,還洶湧得很呢。

    朱鶯拍了拍她,語重心長道:「這天上凡間,我瞧除了妳,再沒有尊上肯靠近的人了,妳能治好他的。」

    「治好。」青蓿聽得一楞一楞。

    「唉呀,青蓿,妳真不是普通的呆。情傷嘛。妳這狀態,令尊上心脈抽動,挺累著他,雖然尊上底氣足,妳既令他動情,若是可能,得令其歸心。」

    動情。她並不清楚這剜了心的承熙是否動情,又她何德何能還能令他歸心,說起來,她半點不敢同他扯到情字。「但。」

    「別但是但是了,青蓿,我告訴妳,妳啊,吃定他了,不用怕他生氣的。想做什麼,便去做,為自己愛的人,總要勇敢一些。」朱鶯說著自己抖了兩抖,真沒想自己這女中豪傑還能說出這般媒人婆似的話。

    為自己愛的人。青蓿怔怔聽著,原來自己,愛上了人麼。

    想著想著,她不曉得何故,竟生了點勇氣。雖然承熙總是嫌她笨,又嫌她煩,他肯一直這麼留著她,應該也有那麼一點點,不討厭自己吧。那麼,她該要努力,讓他能忘了傷痛,好好把仙心安回來。

    朱鶯瞧她一臉天真,又一臉認真,笑了笑,道:「這事,堪稱大淵第一難事,妳可別急躁了。」她掌間一幻,現出一本凡詩。「這簡單的,先交代給妳了。穗花元君賞花,愛酌以詩酒。元君特愛凡詩凡詞,說是比仙詩那假惺惺的淡泊要浪漫滋潤多了,妳得空不如翻翻。」

    「這書尊上也有一本。」青蓿想著承熙進德書房那架上,似乎見過。

    「是呀,尊上少時就能背誦整本了,妳要懂些詩,尊上想必也高興的。」

    聽得能讓承熙高興,青蓿忙接過了詩集,點了點頭。

    唔她這志向遠大,真要做,還真不會了。

    承熙上大殿,寢房只她一人,她窩到承熙榻邊那陽光洋溢的位置,將朱鶯給她的詩集翻了翻,左看右瞧,只覺得滿腦子漿糊似的。「這文句,整整齊齊,忒難讀。」她肘撐在榻上,只差沒打起瞌睡,恍惚間撇見了那麼幾句,卻叫她醒了幾分神。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嗯她喃喃念著,原來承熙先前這麼讓她入浴池,是學凡帝那套啊。他後來說她只要得空,便能去用他的浴房,但那浴池如今想起來,令她口乾舌燥,她短時間內是不敢再去了。胡亂理解一翻,她又看了幾句:「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唔不好不好。要是承熙再不聽政,那可不好。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她闌珊又讀了幾句,覺得這詩又長又澀,一嘆,將詩集闔了上。自己大約是沒什麼慧根滿腹詩書了。

    她閉眼歇了歇,那什麼「金步搖,」什麼「緩歌慢舞。」卻莫名浮在心頭。凡帝都如此,真要討這尊上歡心,是不是,該得嬌柔撫媚,還要會唱歌跳舞。嗯,她想了想,承熙下午理政該還要一段時間,不如溜到進德殿旁的霓光院瞧瞧。

    朱鶯元君豈不是說了,自己該勇敢一些麼。

    青蓿打起主意的霓光院,乃翼山專司舞樂之處,舉凡靈宮開宴歌舞,仙凡兩界舞樂蒐羅、學習與傳授,都由這處負責。簡言之,翼山最善歌舞的女仙男仙,都在這處了。而這麼個華麗旖旎的仙院會位在清清靜靜的進德殿旁,據說便是穗花一手促成,讓承熙自進德寢殿大窗一望,便能見著一眾風華絕代的女仙,還盼著他哪日對上眼,這麼眾裡挑出一個。

    穗花卻不知,那扇對著霓光院的窗早讓他安了仙障,連樂音都擋了。

    青蓿惴惴不安地跑到進德殿東側高牆,四處張望,打算攀上一棵特高特壯的杉樹。她想過了,承熙既吩咐她不得出進德殿,她左思右量,還是不敢違抗的,自己在這院裡就近瞧一瞧,至少,不算離殿吧。

    如今開也開不出花,別說變形了,她更不會什麼功夫,顫巍巍地手腳並用,萬分吃力的攀了幾截樹身之後,總算勉強比那圍牆高了。

    「呼。」她往下一望,自己竟在那麼高的地方,險些軟了腳,連忙抓緊了樹枝。

    她一定一定得勇敢些。

    頻頻安撫自己,她逞目遠望,只見不遠處地勢矮些的平坦台地上,霓光殿宇氣質雍容的靜立著。院內廣場,正一眾女仙彩帶飄飄的踩步排舞。

    啊,她壓根兒沒赴過大宴,從沒看過那般水準的舞蹈,就是那樂音,也動人好聽,她有些明白,承熙何以要將那窗子這麼封起來,她不過這麼瞧著,都心裡澎湃難言。

    她目不轉睛地又仔細觀察了一陣,那些神仙姊姊們各個身段優雅,舞姿曼妙,自己要能這麼走個幾步轉個圈子,這氣質不知能提升多少。她看得專心,不由得學著人家將手臂抬起,將水袖試著揮了幾揮,又在心裡反覆揣摩腳步與姿態。

    「誰?」她這麼窸窸窣窣,牆外不遠處走來的守衛一喝,她一嚇,身子險要不穩,趕緊抓住了樹身。只聽得那守衛朝後頭喝手下令了一聲「等著」,一飛身便上了牆。

    青蓿讓他那疾飛而上的氣勢一嚇,大驚失色往後坐跌,她後頭卻哪有東西,霎時間便向後翻落。

    啊!

    從這高度摔下去,她刷地腦袋空白,情急之中想變幻個蓿草葉形仍變不出來,忽然一頓,她猛讓枝葉勾住了裙,裙裳撩上了腿根,又歪歪倒倒掛在半空中。

    她往下一望,嚇得發軟。伸手偏偏又搆不著一旁的大樹枝。

    啊這等奇絕窘境只叫她一陣內心崩潰,沒想更崩潰的,是那守衛輕身一躍,落在她身旁一處枝幹上,俯身笑望著她。

    心如死灰的青蓿以為來了救兵,瞧清眼下這人,忽然又花容失色。他他不是那什麼白羽芳源麼?

    芳源將她上下又量了量,目光流連在她如今開了高衩的裙身,一笑:「神官鬼鬼祟祟,想趁尊上不在,攀牆溜去哪?」

    「沒沒有。」她急忙否認:「我沒有要攀牆。」

    這人依然怎麼看怎麼不善,青蓿卻又不得不求他。「你你幫幫我。」

    「我和後頭那些守衛,都見妳在樹上要攀牆。」芳源一臉悠哉,伸手輕揪著她的裙,將她緩緩轉繞,露出了整截白花花的玉腿。他狹虐一笑,道:「我職責所在,得和尊上稟告一聲。」

    「住住手。」青蓿亂想撥開他的手,見那枝椏危顫顫晃著,甚至不敢大力掙扎。聽見他的話,又一慌,明明沒要攀牆,原本的幾分虧心竟讓他講得愈發不安。

    「別別告訴尊上,我真沒想要出去。」自己一個人,怎辨得贏他那麼多人眾口鑠金,她又瓜田李下,讓承熙知道了,定是聽這白羽芳源。

    「不告訴尊上,是我要冒險。怎麼補償我?」白羽芳源笑了笑,伸手在她裸出的臀腿上輕輕推著,將她像鞦韆一般輕晃,晃去晃來,柔嫩的肌膚便摩擦在他一雙大掌上。

    他父親無相這麼將他與紫鳶打發來進德殿前說了,用不著明著傷了青蓿惹承熙怒氣,只消設法替她安個令承熙難以忍受的罪名,承熙反斷念斷得徹底些。紫鳶那潤元行賄不通,他不介意這麼同她這漂漂亮亮的女仙設計一齣勾引守衛。

    補補償。她嚇得發軟,道:「你你你讓我下去,我我們好好說話。」

    芳源一笑,道:「我怎好隨便放了人。神官,這樣吧。妳且答應,明日再來這牆邊見我。我便替妳保守秘密。說不定,還能帶妳出去一趟。」

    出出去?同他出去。瞧他那真不安分的臉,他這是在約她麼?他不是那朱鶯元君的未婚夫麼?

    「不不行。你胡說八道什麼。」青蓿轉過了臉,生了幾分骨氣,不如掙斷了樹枝慘摔一回,好過讓這男神要脅了。她一臉焦急,伸手到後腦杓將裙裳胡亂拉扯,本就要斷不斷的樹枝亂顫亂顫,哪勘她這麼扯弄,霎時啪地一聲斷了。

    啊!她才驚叫一聲,已讓隨之躍下的芳源一把撈住。千鈞一髮緩住了勢,他身手頂俐落的翻身以背著地,將青蓿收攬在胸前。

    這高度用跌的下來,芳源頗覺有趣的凝視著她,不懂這不要命的青蓿是大智若愚,還是蠢笨至極。

    啊!她又一聲驚叫,急喊道:「放開我!」死命捶了他幾下,芳源手臂竟妥協地鬆了,她七葷八素滾到了一旁。又駭又驚,又羞又氣,她眼淚湧上來還沒出框,卻陡然聽得足叫她腦子淚水都結冰的沉沉之聲。

    「青蓿。」承熙不知何時已站在院裡,正以一雙藍瞳,青焰似的燒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