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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魂重历(4)-黑裙

    

第二章 回魂重历(4)-黑裙



    云芸不会错认,此刻响起的声音,正是先前任务中害死她父母的凶徒,那个纨绔做派的雅痞男子的声音。云芸听见他说:

    今日此事,我泥薹记大家的恩情,在这里先行谢过!

    至此,云芸方才知晓,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泥薹。

    泥薹说着话,向周围深鞠一礼,无论声音做派,全没有云芸曾见过的讽刺轻佻,而是一派郑重。

    想来众人也是首次见识如此郑重其事的一个泥薹,一时之间,竟比方才更为静默。心底里刚刚被少女掀起的波动,却也因此冲抵、平息了下来。

    面对此刻的泥薹,他们有些微微颔首,有些起身回礼,无人多言,却又似一个个被勾起了各自心事,一时尽皆陷入沉思,似沉湎,似怀念。

    我林琅可不是为你,是为泥苨。

    静默中,一个阴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只是在感受记忆,无法控制身体,云芸几乎以为自己身子真的颤了一颤,这声音本就令她莫名恐惧,更何况她曾听这声音亲口说:

    便是虐玩致死也无所谓慢慢磋磨固然有趣,早些下重手亦无甚不可

    这些字句,几乎在这阴冷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并在云芸脑海中浮现出来,激得她神魂激灵灵的一个冷战,云芸听得出,这人从头到尾是认真的。毕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何况阅历仅有几月,怎么可能不吓怕?

    可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却在云芸脑海盘亘不去,泥苨、泥薹、林琅,这些词是名字吗?是名字吧!为什么她觉得莫名熟悉?仔细寻去,却又空白一片。云芸想要捉住脑海中似有若无那一线念想,却只换来一阵刺痛,痛楚间,她听到场间有人另起了话头。

    我们这许多年交情,今日所为不过应尽之义,何况此事若错过今日,只怕再无机会。

    不同于林琅非刻意下仍带着的阴冷,这把声音沉稳平和,闻之便觉正直可亲。他的人一如他的声音一般,方正面孔,双目炯炯,睹之便觉真实可信。一见便知是宇渡上层、世家出身的优秀子弟。

    当然,不会因此便教人人喜欢,不和谐声调紧随其后。

    沈启晟,眼看就明儿的事了,说话何必还藏头露尾?

    尾音轻扬,天然一股惫懒无赖劲儿,却又难掩骨子里的奢靡富贵。同他一比,泥薹的纨绔痞气确然只能算是伪的无疑,简直已经算是行止端庄好青年。

    盛少,我们兄弟同您几位并不熟,明日纵然真发生什么,今日又怎好私下妄议?

    兄弟是指在场小团体,说话的却是沈启晟的亲弟沈启辰。众人中最年轻的这个少年,心地良善,性格却绝不软弱。

    兄弟二人身边诸人看向沈启辰的目光犹如看自家小弟,纵容有之,无奈有之。他们大多身着戎装或是高阶渡者制服,一看即知是出身宇渡世家的青年才俊。其中一双狭长凤目,温和纵容的瞟过启辰少年,旋即转向时,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凌厉,正正落在盛少身上,似无言的警告。那位盛少接到目光,竟当真讪讪闭了嘴,不再多言。

    盛少一边同座那些个人,既不帮腔,也不劝解,兼且神态各异,显然亦非全是一国,泥薹交游之广阔,可见一斑。实则泥薹交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几乎无所不包,不少相熟的世交人家都曾奇怪,泥家这样累世的贵胄,怎会养出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就有能耐混迹市井的公子。泥薹则庆幸自己有这番天分,否则今日成事,未必如此顺当。

    沈启晟并不理会那位盛少,只对泥薹说道:

    此事已成,我们也该回了。只不过人毕竟是我们帮你弄出来的,泥薹你得告诉我,究竟打算怎样处置她?

    言罢定定看向泥薹双眼。

    听得这话,一边的沈启辰不由随之流露关切之情。

    对着启晟、启辰两兄弟,泥薹险些别开眼去,他暗紧了紧牙关,沉默片刻,方才道:

    你放心,我不会私下要了她性命,最后自然是送归法办,顿了顿,接道:不过不可能是以泥苨为理由,中间难免要罗织些罪名,而且,我多少要她吃些苦头,我

    一只温暖干燥的厚实手掌轻轻落在泥薹肩头,打断他渐渐红了眼睛却仍说着的话。

    你有数就好,我只怕你被仇恨冲昏头脑。

    这是真正朋友忠告,泥薹几乎已快承受不住这份情谊,几乎下一刻便要和盘托出全部计划。幸在此时,一人适时插言进来:

    你们说的热闹,不先验明正身吗?

    说这话的人声音平板,相貌平平,就连通身气息亦是平常。按说这样的音容,夹杂在这样一群出色青年中足可谓鸡立鹤群,然则他一出声,却叫众人身体齐齐紧了一瞬,气压分外低了一分。

    云芸神魂听到此句,同样没来由的一阵胆寒。

    那人一直呆在客厅角落里,不同任何人交谈,然而显然人人都知道他,或者说,有意无意的,人人都有些怵他或是厌他。奈何他的话很有道理,一时无人反对。

    他也不客气,手向身侧阴暗角落招了招,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座椅与桌几错落遮掩的角落里,竟一直缩着一团东西。

    随着男人的招呼,那团东西瑟瑟抖了起来,明显不敢犹豫,立即向外爬动,只是动作时有滞涩,且不协调。

    待她爬到场地中央,众人方才看清,这瑟缩的一团竟是一名年轻女子,黑衣褴褛,头发凌乱,狼狈非常。

    女子没有停,继续以滞涩而不协调的动作向前爬去,越过中间空地,爬向对面的座椅,云芸,此时就躺在那里。

    当女子由众人眼前爬过,在场诸人看清女子身上不堪的情状:露出袖口的前臂满布伤痕,手腕处层叠着绳索的勒痕;左手如木偶节肢般无力地垂在身侧地上,随着爬行向前拖动,显是断了;光着的双脚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脚底直至小腿上满是红黑的鞭笞火烙痕迹;黑色裙摆撕成几缕,其下本该白生生一片的大腿上满布着青紫的痕迹与黄白不明的秽物;两腿间隐约露出一截不知是什么的物事,随着女人爬行的动作摆动,女人动作的滞涩正因为此;最令人不忍卒睹的却是女子那张脸,不知挨过多少打,肿得面目全非。即便云芸记忆力良好,也绝认不出她便是那令她牵挂的、惊悚消失的黑裙女子,曾经尚算姣好面貌,此时足以吓怕孩童,也足以引起大多成人本能反感厌恶。

    不好意思,来得实在是匆忙,污了各位的眼睛。

    平板的声音说着致歉的言语,却无半分歉意,无疑是一种挑衅。他的眼神却不似声音一样平板,其中含着丰富意味,戏谑的、阴仄的、居高临下的,几乎可以算得上生动,足以挑动人的怒气。他平板的声音与面容与之相比则显得那样不相称。

    沈启辰当即便要发作,兄长低声轻唤,他犹自不忿,直到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少年怒目望去,望进一双狭长凤目当中,立时哑然无声。尽管那凤目中同样写满对眼前残忍行径的不赞同,口中却道:

    刑先生何必多说,继续吧。

    其声清越,足令形秽者自残,那邢先生虽看似满不在乎,却也只嗫嚅应了声:谢逄先生不怪。便不在多说,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感受场间氛围,云芸立时明白这便该是泥薹与林琅提过的老刑。

    女子已经到了云芸跟前,颤巍巍的伸出满是伤痕的右手拨开少女面上覆着的发丝,露出她的面孔来。

    那是一张小巧白净面庞,面色苍白却软糯,细不见绒毛,莹润如玉髓。双唇红润却浅淡,似落在红色雏菊花瓣上的露珠。睫羽分明长而密,却又似雾凇般皎洁晶莹,朦胧虚幻。漆黑的长发并不如墨,而是如夜色中的飞瀑,看似浓黑实如清涧。颈间肌肤隐现淡青色脉络,直如水晶般透明。

    再由联想此刻覆于薄毯下那霜雪般的一双天足,眼前的少女仿佛从头到脚由最清澈的烟云拢就,像是月的微光中,一半儿白亮,一半儿略带点灰影的那一团雪,难以想到的纯净,又像是初春新雨后的空山,云雾缭绕中,漫山碧透的嫩枝沁了水汽,说不出的清冽飘渺。

    躺在那里的少女似真似幻:无法捉摸,极端诱人那一抹飘忽的暗香又在诸人心头浮动。

    众人方始惊觉:无论初时霜雪般的双足,还是之后拨动心弦的无名幽香,抑或眼前纯净至极如烟拢就的少女,竟从未令他们一群血气方刚青年心下生出半分旖旎的非分之想。座驾内再次陷入寂静。

    泥薹眸光愈发阴沉,不由自主再次与林琅阴寒视线对视一瞬,彼此心照:这个云芸,须得彻彻底底毁掉。

    没有人注意,那位音容平平的刑先生眼中瞬间爆出的光彩对渴慕已久又势在必得的猎物的狂热。

    作者有话说:快三万字了,几乎都是清水,看一看分类,汗了,森森的觉得自己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