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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飲

    

對飲



    「殿下。」澈然歛了好奇,入殿向鹿嶺王行了大禮。

    「少神請起,莫要拘束。」鹿嶺王笑著親切問候他,好似家中尊長。「這趟遠來,想來乏倦了吧。」

    澈然方起身,只見梔月從他身旁奔了幾步,跳上王座。直縮在鹿嶺王膝上,呦呦鳴了幾聲。

    「下來,妳這頭野鹿,特沒規矩。沒瞧見少神在這處麼?」鹿嶺王將她送下地,起身下了王座。

    殿上早鋪設了席,席旁擺落了食案,仙使川流不息,將酒水小點送了上來。又有仙使上前,領鹿嶺王與澈然入席。

    澈然有些驚訝,鹿嶺王向仙使點頭致意,道了聲:「有勞仙使。」

    他以為,她們不過是尋常仙婢,瞧上去,卻各個端莊得體,笑容可掬,自有股不容低視的氣質,不似她印象中的仙婢,畏縮來去。他不覺,也依樣點了頭,向仙使致意。

    或是他那臉顯得滿是疑惑,鹿嶺王順了順長鬚,厚沉沉呵呵幾笑:「澈然,她們都是領職仙神,大概,和你翼山風氣有些不同。太虛大氣,本無差別,化了仙,各有其所,各司其職,為尊為王,能者多勞罷了。這道理,恐怕入了太上真境,你還要聽得膩耳。」他持起酒壺,為澈然斟酒,笑道:「來,喝酒。」

    小鹿梔月這時卻悄悄湊到澈然旁,嗅了嗅一串只他案上有的紫葡萄。

    「梔月!」鹿嶺王撇見了,喝斥了聲。

    小鹿梔月一嚇,幾乎跳了起來。

    見鹿嶺王阻她那斥責之聲嚴厲,澈然遲疑片刻,伸手撥下一顆遞給了她。

    「梔月,休得無禮!」鹿嶺王盯著她,沉聲出令。

    「殿下,不要緊的。」澈然淡淡看著,想她會不會接這葡萄,又鹿嶺王,會不會讓她女兒吃這葡萄。

    鹿嶺王本還想出言,望了澈然一眼,卻不再說話。

    小鹿梔月猶豫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葡萄,半晌,伸首一接,又連忙飛身逃竄。

    「哎呀,二殿下。」她不分南北直闖進了送茶點的仙列,險絆倒了一名仙娘。小鹿一驚,困在一幢幢裙裳中撞不著出路,霎時驚叫聲四起,似喊得她更為緊張。

    「梔月,別動。」鹿嶺王皺起眉,朝殿外頻喊:「誰來帶她下去」。梔月聞令,只竄得更快了,反倒一列仙娘連忙收住了腳不敢再動,握穩了手上杯盞,就怕灑了酒水,還不好稱是二殿下的錯。

    「父王。」連步疾走而來的,是大殿下星瑤。「我聽川流君讓梔月跟了來,定要鬧事了。」

    「星瑤,妳來得正好!」鹿嶺王瞧見救星一般,連聲道:「帶下去帶下去,看好梔月,休讓她胡鬧。」

    「是。」星瑤垂首一揖,應了聲。

    澈然瞧鹿嶺王那神情一臉無奈,而那小鹿梔月,倒似乎挺怕姊姊,聽見星瑤聲音,倏然安分了不少。她盯著星瑤,忙將那口中葡萄的嚼了幾嚼,又低下頭,默默踱步遠繞過星瑤身邊,一轉眼,拔腿急奔,就怕讓星瑤逮住了。

    澈然看得稀奇,還正想星瑤逮不逮得著那梔月,卻聽鹿嶺王道:「那葡萄,是這季節第一批,量少質好。我近年畏濕怕甜,食得少了,本想拿來招待你正好,誰知讓那頭饞鹿瞧見了。」鹿嶺王逕自甄了杯酒,又嘆道:「唉,澈然,讓你這麼見著那野鹿我可頭疼了,這門親哎呀,終歸也還沒開布,你要是不願,不如再同你父尊商量。」

    聽鹿嶺王之言,澈然想自己面上,或是顯露了什麼心思,同這萬年神祉遑論權謀,就是那小心機都顯得有些生澀。他只得不急不徐,再撥了顆葡萄就口吃了。

    那葡萄香甜,滋味出奇的好,怪不得那小鹿梔月顧不得什麼禮儀也要嚐一顆。澈然想著她鬼靈精怪的舉止,心裡不禁有些笑意,然他那面上仍是平靜,四平八穩地答道:「澈然入嶺,修業為首要,親事爾爾,但聽父尊之言。」

    其實,他覺得那小鹿梔月,還挺有趣。

    聽澈然那應答得體,將親事云云推還父尊,鹿嶺王微微一笑,也不再提。只又問道:「尊上可好?從前為護你二哥,與紅漠王那一戰,耗了元氣。我屢勸他來鹿嶺短住療元,他偏不肯。」

    他聽說澈然父尊仙元衰弱,為了澈然之母,卻不想再療復仙元,近來,政事都交由太師無相發落,這麼捱著,就只等著澈然接下尊位。

    「謝殿下掛懷。父尊閉關靜養,氣宇清和,只憂心澈然不成才。澈然此番入嶺,定盡心修習,不讓尊長掛心。」

    氣宇清和,無牽無掛,聽起來,反倒適合淡歸太虛了。

    鹿嶺王一嘆,點了點頭,道:「有你這樣出眾的兒子,他還有什麼好擔憂,也不枉你母后的用心了。」他又一嘆,蒼涼兩笑:「倒是我那小女兒,不成氣候。澈然,你在太上真境,與她也是同門,若得空,還望你提點提點她。」

    澈然一揖,道:「二殿下大器晚成,或是時候未到罷了。」

    「好一個大器晚成,你這孩子,聰慧謹慎,還挺會說話。來,喝酒。」

    鹿嶺王向澈然揚杯,一飲而盡。酒杯擱上了桌,他若有所思。「我聽說,你入嶺,沒帶半個侍從。我不和你父尊明說了,天少武侍盡管帶來,不用介懷,你這身分尊貴,總不好身旁沒個人。」他望了澈然一眼,續道:「我派人給你,又怕你不安心。不然,我即刻命藍雉遣些川流家的武士到你東陽居去。」

    「澈然謝過殿下好意。這次入嶺,不用這天少的身分,父尊說了,這也是修練的一部份。澈然以為,還是清簡些好。」

    鹿嶺王微頷了首,嘆道:「好吧,也免得那青桐老兒不快了。」

    他說的青桐老兒,自然是太上真境的青桐真人。

    澈然第二回細瞧這鹿嶺王,他年邁的臉上,一雙眼神深沉柔韌,說起話來溫文和穩,和他父尊祥治從前凜然剛毅的氣宇很不一樣,反倒,與太師無相的幽深沉歛,有些雷同,而那神情之間,又比無相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蒼涼。

    聽聞他盛年,還是這大淵霸主,翼山挑起戰事朝鹿嶺發兵,他憂心兩軍戰火連天,只讓隔了條龍谷地界與鹿嶺比鄰的紅漠赤猙有機可乘,便約定與祥治天尊一戰定尊位。至終,他在武場上敗了,毅然止戰撤軍,讓出了大淵之尊的地位。他曾這麼對祥治天尊說道,對他鹿嶺仙神而言,權力,雲煙罷了。守護鹿嶺,才是他樹谷家世代之責。

    從前聽聞這段過往,澈然只覺鹿嶺王輸了尊位,究柢是弱者。近幾番來鹿嶺,讓那安和仙氣浸拂著,他忽然覺得,或許鹿嶺王那般抉擇,有其道理。

    他緩甄了杯酒,雙手舉杯,由衷道:「澈然雖是後輩,敬鹿嶺,仙靈繁盛,敬大淵,長治久安。」

    鹿嶺王仍是厚沉沉兩笑,讚賞道:「好!敬翼山與鹿嶺,交誼久長。」再一仰首,飲盡了杯。

    那日入嶺,未避免引人耳目,殿上無迎賓排場,無禮樂歌舞,只有那同席對飲,還有澈然每每回想,總難以忘懷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