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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麻烦

    

03.麻烦



    回家第一晚,江夏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夏季的大雨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了一夜,临近天亮她才睡着,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可能是熬夜的关系,早上起来,江夏只觉得头爆炸似地疼,打开房门的时候还在敲脑袋瓜子,刚抬眼就和江浔的视线撞到了一起他从厨房的方向出来,应该是刚收拾完碗筷。

    早。江夏捏了捏酸涩的脖子,目光从江浔身上收回来,对江范成打了个招呼:爸你怎么不叫我?

    能好好睡一觉就好好睡吧。江范成打量了眼她没睡好的脸色,笑着站起身:都到家了哪有那么多规矩,爸给你盛饭去。江范成说完就径自走进厨房,连眼也不斜地同江浔擦肩而过。

    江浔穿得不多,身影更显得单薄,光线自少年身后罩在他肩颈,朦朦胧胧镀了一层光晕,周身漂浮着微尘,而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前一刻明明还很失落,后一刻大概是察觉到江夏的注视,目光递过来,又迅速流露出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仿佛只要这样,他就真的不在意。

    然后也不搭理她,径自回了房间。

    午饭后江范成去上班,江夏接了个电话。

    [你这小王八蛋,一年不回来,好歹回个微信啊!]电话里是发小龚菲琳的声音,龚菲琳从小有一副好嗓子,讲话惯常比一般人高八度,着急的时候声音就拔了尖儿,比如现在:[要不是我妈菜市场买菜碰到你爸,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江夏歪头夹着手机,并没有因为龚菲琳的指控而显得窘迫,反而是游刃有余地一边收拾昨天没收拾完的行李,一边淡笑回应:我想回来再给你们个惊喜的。

    [屁!你就是把我们忘了!大学生活多姿多彩吧?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可以啊江夏?]嘴上得理不饶人,可龚菲琳其实早就习惯了江夏的没心没肺,这一声声讨伐的真实性彼此心照不宣。

    反倒是听着龚菲琳吃醋的口吻,江夏心里一暖。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想逃得远远的一走了之,而后来她也真的像个落荒而逃的胆小鬼,报上北方的大学,离开家销声匿迹了一年她是个自私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让身边人受伤,所以一个人生活就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原本江夏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却不曾想

    [对了,你知道卢景州也要回来了吗?]

    江夏一怔,悄然间一阵刺骨的酥麻从脊椎直冲大脑,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刺痛。

    卢景州。

    [听孙阿姨说好像是交换留学项目结束了,下周一的飞机。]龚菲琳继承了她mama交际花的能力,以巨大的热忱投身人力传媒事业,周边无论是校园秘闻还是社区八卦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诶你不是和他一个大学吗,他去留学前,你们两个异乡游子就没摩擦出点火花来?高中的时候你不是还暗恋人家?]

    喉咙开始发干,江夏两指拎着耳边的手机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又焦躁地抓了抓发根,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没火花,你想多了。

    和龚菲琳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又聊了十分钟后,江夏结束了通话。

    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窗外的蝉群合唱高低错落,接力宣告盛夏的闷热,它们不知疲倦,噪得她心烦意乱。

    她需要一点能让她感到舒畅的事物。

    或者,人。

    江夏提溜着药箱拧开了江浔房间的门。

    夏日午后的房间,没有遮蔽严实的窗帘,微风徐来,像蓝色的大海,阳光透过海面,粼粼波光在少年的脸庞游弋,正是那一抹不经意间温柔的湛蓝,点亮了少年干净的眉眼。

    江浔睡着了。

    彼时少年枕着作业趴在桌沿,帘缝里时不时投进一道浅浅的光,把他的发梢照得透明,空气里是雨后青草回暖的味道,耳边是知了热情的聒噪,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夏季限定。

    江夏把药箱搁好,赤脚踩在不冷不热的木地板上,上了年头地板发出微微的嘎吱声,好在没有吵醒他。她倾身,目光定格在作业本的字里行间,那还是他复读用的高三冲刺习题,最后的笔迹歪歪扭扭,末了走上邪路,一笔葬送在主人的困意下。

    她忍不住泄露了一丝笑意,下一秒,就被江浔手中的圆珠笔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笔头是鲸鱼造型的蓝色水笔,笔身上海浪的印花已经被磨损褪了色,笔芯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根,风格跟眼前这个明朗又固执的少年毫不相干,却又毫无违和感。

    她指尖碰到那只鲸鱼翘起的小尾巴,拿到眼前,按了按,咔哒。

    咔哒。

    你要买那个吗?耳边女孩的声音像只雀跃的小黄莺,能清晰捕捉到她上扬的声线里的喜悦,给个机会,我送你呗。

    江夏转过脸,无奈地打量龚菲琳攥着的一大把笔,各式各样,有长有短,努力彰显买家的滥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可爱。

    还是算了吧,这个我想自己买。两人走到结账台附近。

    为什么啊?

    我拿来送人。

    送谁这个谁字还没问完,龚菲琳就收住了口。

    江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个和她们年龄相仿,却打扮时髦的女生进了店里。

    说打扮时髦其实也没多潮,不过是把原本应该穿的高中校服绑在了私服外。短发是必不可能的,长发扎成各种小辫,还做了这段时间最流行的挑染,蓝紫黄红,争奇斗艳。

    那些女生一进五元店,整个店就鸦雀无声,柜台前结完账的客人光速遁走,剩下的也都是有多远绕多远,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交汇。

    有打火机吗?女生问店主。

    店主从柜台里拿了一个造型别致的打火机出来,五块。

    那么贵?说话的女生刘海染了一撇灰蓝,五官其实挺好看,就是长得太有进攻性,线条咄咄逼人,她倚着柜台耷下肩膀来,用一种不耐烦的态度要求:就两块硬币,给我拿两块的。

    没有,我这都是最后一个了。店主摇摇头,你不行问问别家。

    刚要收起来,那女生却一手把打火机压住了,抬眼朝店内巡视了一遍,最后停在不远处的龚菲琳身上,喂,你有零钱吗?

    龚菲琳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下,假装没听见,偏过身和江夏说话。

    女生眯了迷眼: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借我三块钱。

    还挺讲道理,没直接要她付五块。

    龚菲琳这才慢慢转头,按下心里的不情不愿,去掏手机。

    江夏却先她一步把扫码打开了,加上这支总共二十三块五对吧?店里做活动四支笔十元,加上她单买的那只,江夏一早就在心里算好了账,只听见手机利落地滴了一声,电脑提示音响起,江夏毫不犹豫地收起桌上的笔,拉上龚菲琳就走。

    这一手来得干净利落出其不意,就连店主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们快步走出了老远,那女生才探头喊道:艹,我的三块钱你没给?

    在学校一贯被人视作冰山的江夏同学,那一刻也是用一副冷冰冰的口吻回敬道

    关我什么事啊?

    两个女生拖着怦怦的心跳一路疾走,直到小区门口龚菲琳才松开了发了汗的掌心。

    江夏转头望向身后走过的路不置可否。

    那个冬天风刮得脸生疼,可是她们的手是热的,脸是热的,喘息间呵出的白雾都是热的。

    龚菲琳一直都知道,江夏的心

    也是热的。

    但是这股热乎劲儿,在三天后的某个瞬间被打入冰窖。

    学校要办元旦联欢会,选拔节目那天,江夏作为学生干部,被派出去给评委老师买奶茶。

    原本这种体力活,老师们断然不会支使女同学去做,可当天男生也确实没歇着,上上下下忙着搬活动厅的桌椅,江夏就很主动地担下了去校门口取外卖的活儿,毕竟,好学生江夏总是有求必应,能帮老师分担一切难题。

    这跟那些给老师鞍前马后打小报告的狗腿又是不一样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江夏的脸蛋很标致,一头长发恰到好处地扎成青涩的马尾,乖顺中不落呆板,只是她的眉眼和她的性子一样,都生得凉薄,平日习惯微微沉着眼,透出生人勿近的疏离。

    这样一张脸孔的人,你怎么也没法把她和狗腿子联系到一起去,她是有求必应,却也分轻重缓急,久而久之,老师们慢慢清楚,什么事交给江夏最好,什么事杀鸡焉用牛刀,所以用江浔的话来说,江夏独辟蹊径,狗得低调,狗得高端,生生狗出了一股高级感。

    江浔最看不起jiejie明明虚荣却又装模作样的个性,也只有在家里,江夏被他激怒和他打闹的时候,才真实得像个正常人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回到奶茶店。

    那时候学校门口的奶茶店只有一家,十几平方的铺面分成了上下两层,确切来说,二层只是搭了一个台子,摆上桌椅容现喝的客人休憩。

    每日即便没到放学时间,奶茶铺的生意也很好,江夏没在上课时分来过奶茶铺,不懂其中的门道,只是捂着鼻子掠过几个店外抽烟的社会青年,走进不算敞亮的店内,开始公事公办地和店员报外卖自取单号。

    因为点得晚,奶茶还没完全做好,江夏站在柜台前低头看手机,身侧却突然压上了一重阴影。

    哎,是她。她听见女生讥笑起来。

    有一瞬间,身体本能地收缩起毛孔,仿佛坠入冰窖。

    江夏的记性很好,这声音哪怕只听过一次也能记住,一如三天前的嚣张跋扈。但她不可能也不想像上次那样逃跑,所以她依然自我地低头玩手机。

    还装不认识嗨?女生趋近她,是让人反感的距离。

    江夏的呼吸放慢,心思早已不在手机上。

    林哥,就是这女的,上次玩儿我。那女生对着门外嚷嚷,还描述起上次自己被江夏撇下的遭遇。

    可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绷紧了店员的心弦,奶茶铺的店员很快把打包好的袋子放到江夏眼前。

    江夏正要拿袋子的间隙,一只手伸过来,但她似乎早有准备,先一步收走了它转身要走。

    还是上次那几个女生,挡在她离开的通道上,门外,几个社会青年也撑场子似的站了起来。

    去河边,不然以后放学我们都来堵你。

    学校边上有条内河,尽管没什么好景色,还是修了个幽静的小公园,只是平日疏于打理,枝叶繁盛,蚊虫也多,往往只有小猫两三只,久而久之,就成了处理一些不那么光彩事情的地方。

    江夏不知道,反正她也不会去。

    她抬头叹了口气,不急不躁地开口:我刚才已经给老师发消息了,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女生顿了顿,眉头一皱:你以为我们怕?老师算什么东西?

    最近的社区派出所在街那一头,学校门卫就有联防警铃,出警到这里只要三分钟。

    嘴上说着不怕的她们,露出rou眼可见的迟疑,以及

    气急败坏。

    她们想着,就算收拾不了她,也不能让江夏就这么大摇大摆全身而退,可是还没等她们有什么动作,二楼的角落里先一步有了动静。

    一个身影靠上栏杆,那人直起身来,支在栏杆上的右手还拎着一杯奶茶,似乎是刚被吵醒,声线喑哑,却懒散

    你们够了啊。

    那是我姐。

    前文离家半年修正为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