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結局
44 結局
穆國人本來是遊牧民族,所以天生就該到處流蕩,無以為家,塔立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這樣想的。 他還記得當年穆王突然派了個人來接他,那時的他已好久沒有聽過穆語,那人低頭恭敬道:「王子,回家了。」 他有一下沒聽懂,回家那個詞語。 沒來由地心慌,像他要去的不是家,而是一個陌生的國。他向來都知道,那裡沒有人在等他回去,他甚至想過隱姓埋名,或者一輩子父親都不會意識到自己少了個兒子。 尚皇那時輕聲對他說:「你的父親想你了。」他在那大院中住了十年,他的父親偶有來訪,身後都跟著一個隨從,提醒他每個兒子的名字,即使他認得幾個孩子的模樣,也只能叫出他的順位而已。 他幾乎沒有聽過有人以穆語叫自己的名字,父親兄弟都叫他十二,下屬平民稱他王子,在穆國,他只是一個編號而已,但尚皇會叫他阿虎。 他記得他幾乎是哭出來,說他不想回去。他那時身量已幾乎及得上尚皇,但他還是個孩子,被男人溫暖的懷抱擁住,尚皇說:「你想回來就回來。」 但他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這裡的四季分明,這裡的人情溫暖,通通不是他的,他只是質子而已,尚皇終究不是他的父親。 世界之大,他竟無處為家。回到穆國,有了府邸,還是一直流浪。 到後來他都說服了自己,這就是穆國人的本性,對親人無情,終身遊牧,以馬為伴。他的兄弟要麼妻妾成群,要麼終身不娶,不知哪個比較薄情。 穆國和尚朝結盟的進度提上日程,尚朝同意開放過往只產作貢品的荔枝交易,那是尚朝獨有的水果,外銷潛力龐大。因應水果保質期短,兩國也商量著要開發一條新的棧道,便利商隊來往。 解決了傅相的麻煩後,尚皇頗是眼紅穆國的商業發達,頻頻召塔立入宮覲見查問,但蓮華月份漸大,一走一動都巍巍然的,晚間常有抽筋不適,一副隨時都能生的樣子,見尚皇時不免有些走神。 尚皇留意到他精神恍惚,默算日子知道蓮華產期近了,後悔自己沒眼力見把他叫入宮來:「太醫說大概什麼時候?」 他不必問完塔立也知他在說什麼,回道:「最慢也這半個月了。」 尚皇點頭,看著他緊張的模樣,想起尚欣華出生前那大半個月他也是寢食不安的:「第一胎比較難,多生就習慣了。」他把生孩子講得像背書一樣輕易,塔立點點頭又搖頭:「還是兩個呢。」 他知道塔立在擔憂什麼,穆國王宮中的孕妃受什麼對待,他是有所耳聞的,拍了拍這個準父親的肩安慰:「這有最好的醫師,最老經驗的接生婆,不會有事的。」 看他還是一臉憂心忡忡,尚皇決定換個話題:「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最快也要等她坐完月子。」這個塔立早與親王商量好:「也要看她和孩子的身體狀況。」 尚皇忽然笑了:「這次不會再哭著找我說不想回去了吧?」 塔立聞言抬頭,看著他眼角的皺紋因笑意更深了,也想起當年的自己:「不會的,我有家了。」 作動那天他想在產房陪她,她強忍著宮縮的痛硬是把他踹了出去。 他在產房外聽她嚷得撕心裂肺,除了來回踱步後什麼都做不了,疼痛的尖叫聲一下揭然而止,那一刻他覺得腦裡有一根弦斷了,上前抓住一個捧著水盆從房裡出來的婢女:「她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沒聲音?」 婢女被他通紅的眼嚇了嚇,感覺肩骨都快被他掐碎,結巴說:「接...接生徐嬤嬤,說會嚷壞嗓子...尋了條軟布讓郡主咬住。」 尚霄錦看不過眼,從他手上救出可憐的婢女,強按坐下,塞給他一本厚重的字典:「沒事幹就想想名字。」他那時也是翻著字典才捱過妻子生產。 塔立捧著本尚語字典,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起尚文名字,顫著手一頁頁翻過,什麼都沒看入眼。 親王妃過來問了情況,知道才只開了三指,還得耗上一段時間,淡定地坐在兒子旁邊,翻著帳本,卻被女婿異樣的不安鬧到心緒不寧,拍拍尚霄錦的肩,抬了抬下巴指向塔立:「你乾脆把他敲暈吧,估計他醒來蓮華才剛在生。」 今日不是休沐,元親王和尚雲錦都不在家,因著出生幾月的女兒長牙發高燒,尚霄錦才請了天假留在家,無言地看著塔立大腿上坐著還是鼓起來的腱子rou,回看他母親一臉理所當然,誠實地說出口:「娘,我打不過他。」 親王妃也認真打量兒子的胳膊,搖頭嫌道:「小時候白請那麼多武先生了。」 尚霄錦自討無趣摸摸鼻子,張望一下產房還是沒什麼動靜,決定還是回去看看女兒,安撫一下受傷的心靈。 她從中午就穿了羊水,卻等到元親王傍晚回來才真的開始生,元親王一臉高興:「看來外孫們在等我。」 塔立快把字典都翻穿了,裡頭才傳出嬰孩的哭聲,一陣喧鬧後有丫頭來報:「恭喜親王、王妃,是個男孩。」 他忍不住走到產房門前,隔著門喊她:「小花,你還好嗎?」蓮華好不容易擠出一個,還被徐嬤嬤搖著說不能睡著,還有一個,就像明明跑到了終點才被硬踢起來要再跑一圈,簡直想就這樣放棄,聽到塔立的聲音吐出嘴裡的布,扯著聲音罵他:「都怪你!我都要痛死了!」 徐嬤嬤嚇得催她冷靜:「郡主,快別浪費力氣。」給她塞了一片參片補氣。塔立聽到她還有力氣罵他,不免舒了口氣。 塔立每天女兒女兒地叫著,結果蓮華肚子裡蹦出兩個兒子。 靠在男人的懷裡好不容易睜眼看看兩個初生紅皮猴,皺著眉:「怪不得這麼痛,怎麼那麼大個?」朱晨早幾個月才生了女兒,她是見過的,女娃像花蕊一般又小又嬌,哪像這兩個一出來,頭就比幾個月大的女娃還圓。 塔立一看就知道是自己遺傳的,不敢說話,摸摸她的臉安慰,她蹭著他的胸膛喃喃:「肯定被他們擠鬆了。」 她累得胡言亂語,也不顧還有下人在房裡善後,眾人都低頭裝聽不到,塔立手忙腳亂地捂住她的嘴,把她放倒在床上,蓋好被子:「你該睡一下。」 蓮華在尚京坐滿了月子,又重新走上去穆國的路。 春天,馬車搬了輛更大的,蓮華還是掛著黑眼圈,明顯地睡眠不足,趴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色,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好久,都說一孕傻三年,她生了兩個,大概就是傻六年。生了小孩之後,太少靜下來的時候,偶有寧靜也要爭取時間休息補眠,跌入了巨大的空洞,察覺不到時間流逝,回想一些人和事,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比如窗外的景色很是熟悉,那棵歪脖子的怪樹應該見過,還是沒有見過呢?曾經走在這條路上,難纏地折磨著她的少女情懷,明明她記得有過,但為什麼回想不起那種感情了? 身後總是熱熱暖暖的男人貼上她的背,咬了咬她的耳垂:「在想什麼呢?」 蓮華回頭看他,伸手抱住他問:「在想你是不是真的。」 或許她還是在自請和親的那條路上,看著和此刻相似的景色,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嫁給了眼前這個人,英武勇悍,高大溫柔,愛她重她,或者這只是一場夢,她只是太害怕了,所以夢見了她的阿虎,從天而降來救她。 塔立的低笑從胸膛震到她的頭顱,心跳平穩地一下一下跳動著,蓮華把他摟得更緊,仿佛他真的會忽然煙消雲散。他撫著她的背,問道:「要不要把兒子叫醒?這樣你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還不必付諸實行,蓮華腦中已經能想像出兒子哭泣時重疊交替的魔音,不禁發了顫,被他托起頭親了親:「就算是夢,我也會在現實中找到你的。」 「傻子,如果是夢,你就是假的了,怎樣找我?」蓮華不解風情地戳破他的情話,塔立不滿撓她的腰,癢得她直縮,吵起了午睡的大兒子,孩子皺了皺圓臉,下一秒就大張著嘴巴哭喊了起來,哭聲也叫醒了旁邊的弟弟,也亂揮著手腳要鬧。 蓮華把頭埋在男人的懷裡,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跟著孩子哭:「嗚我寧願這是夢。」 塔立把她拉出來,快速在額上留了一吻,便塞給她了一個胖小子,大兒子一碰到了母親,哭聲收細,貶著眼睛好不委屈,她轉頭看了一眼熟練地哄著孩子的丈夫,孩子被他大手拍得一愣一愣,也不怕給拍壞了。 蓮華忽然就從無病呻吟中醒了,放空的心輕易被填滿,無比充實。 她不曉國事,不通人情,從來都不想做英雄。 她想的,從來都是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愛著,相敬如賓,白頭到老。 ---- 感謝各位親們忍耐我的渣文筆和渣劇情,平常多寫小虐短文,好久沒有完整寫一個比較長的故事,很多連接和上文下理有蟲,感恩大家包容。 接下來會更小番外吧,各位親也可以出門右拐,看看下一本小現言的設定,有感的話就留個收藏。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