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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到底谁在相亲

    

14.到底谁在相亲



    严老师最近身边多了个保镖,早上送上学,晚上送回家,公事包有人拿,润喉温水有人泡,就是不说话,太过规矩。当然,这个保镖一到人多的地方就会消失,不留把柄。

    这个张同学最近是不是有情况?徐老师回到办公室放下教材。上课睡觉,作业做错的做错,不写的不写。

    其他老师的回应差不多,班主任说找时间跟张同学谈谈。严老师一声不吭拿起教材教具往课室走。

    徐老师捋了捋浏海:这个严老师好像心情也不好啊?

    杨老师笑道:他不是一直不太管学生的事情?

    古老师摸了摸胡子说:那倒也不是。

    三班的同学一直不敢怠惰数学科,以前是因为课程紧凑,最近是因为严老师冷若冰霜的上课态度。一个个土豆被赶到光滑的冰面上,凡是乱动的不是摔破腿就是磕到牙,不扑棱的也被冰面冻得直哆嗦。

    同桌推了推坐得端正,把所有精力都留给数学课的张同学:老师为什么盯着你?

    很快同桌知道了为什么,严老师把张同学叫了出去。全班探头探脑,只见严老师把人堵在走廊围栏上,说话声轻得谁也没能窥听到。张同学原本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抬头惶恐地看向好几天没说过话的严老师。

    如果影响到学习,我明天就辞职转校。

    其他班上逐渐传来讲课声,或清亮的,或绵长的。有的教师普通话不标准,带着浓厚的方言腔,准是学生课余时间模仿的对象。

    我学习。张同学低下头去,摸著裤缝问:我今晚还能送你回家吗?

    严老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今晚加班。

    张同学这几天都是这样,严老师不加班,他就赶在晚饭和晚自习之间送人回家。如果严老师加班到八、九点他就翘掉晚自习,只要对方没推拒他便保驾护航到底。

    晚自习的时候张同学把好几课书都看了,吓得同桌以为今天严老师重罚他。

    他看了看时间,开始收拾东西。他没罚我。

    那你怎么

    晚自习一结束,张同学第一个跑出课室。

    办公室里早没人了,灯也没开。他摸黑走到老师的位置,看见对方趴在桌上熟睡,公事包收拾妥当放在脚边。老师肯定累极了,连眼镜也没摘就睡下。老师不像睡美人也不像白雪公主,但学生能想到的只有童话里那些沉睡过去的主角。学生埋下脑袋屏住呼吸,在老师露出来的侧脸上亲了亲,又用鼻尖蹭了蹭才轻声把人叫醒。这种能偷香的机会不多。

    学生拎起老师的公事包要走,被老师叫住。办公室外有光,内里不算太暗,能勉强看出人的五官。

    老师瞧了学生一眼,有些别扭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人,朋友介绍的。

    学生愣了一下,把公事包放回桌上。相亲?

    老师自己提起公事包,有些局促道:没那么正式

    学生似乎不太感到意外,点头表示知晓,转身往外走。老师握紧公事包拉手,站在原地不动。忽然学生回头,两步走近手一伸一勾,取过老师手里的包。

    走吧。

    严老师做事不按常理来,相亲向学生报备,休息日出门打扮比上班还随便。老父亲以为他只是去超市买日常用品,让他带两包盐回来。严老师没解释,钻出游戏厅看见立在转角的张同学,诧异得左脚绊右脚,把蹲在一旁的流浪猫吓得一蹦两丈高。幸好张同学上前扶住了他。

    我来观察一下成年人的社交活动。张同学跟在严老师身后撅了撅嘴说。

    社交活动有分互动和单方面全自动两种情况,严老师属于后者,他令别人单方面全自动。

    朋友怕严老师临时变挂,没把女生的联系方式告诉严老师,只通知了约定地点和女生的特征,等两人见面了再自行规划行程。女生挺有主见的,在商量第一个行程的时候抛了三个意见,有看电影,骑单车兜风,逛街。严老师只说都可以,女生自己拍板敲定了看电影,不料严老师滞顿一瞬。

    怎么了?女生问。

    严老师朝人来人往的商场张望了一下,问女生看的是哪一部。票一起买但钱分开算,严老师多买了一张,趁女生不注意的时候把票塞给藏在柱子后的张同学。

    戏院里有点冷,特别是看恐怖片的时候,身体发凉心也寒,严老师没看多久就开始搓手臂。一件薄外套从右手边递来,他转过脸去看张同学,小声问:你不冷吗?

    张同学把自己的掌心贴到严老师的手背上,温热的。严老师穿上外套后瞟一眼左手边的女生,害怕对方发现张同学的存在,然而女生的头一点一点的,在戏院里钓起鱼来。张同学把穿在严老师身上的外套袖子拉长,让严老师把手缩进去,然后握住一截空出来的袖口美滋滋地看电影。从后方座位看,前面三颗脑袋各有各故事。一颗朝左歪,两颗靠一起;朝左歪的快滑落到座位下;靠一起的又保持着一段合理的距离;最后最右边的脑袋枕到中间那颗脑袋的肩上。

    女生打了个喷嚏睡醒,看见严老师的外套惊叹道:哇你好聪明知道要带外套,我都快冷死了。

    旁边有人轻笑一声,严老师刹时红了脸,忙说:那我们出去吧。

    妹有意,郎若无情,那就变成「没有意」了。外套一直穿在严老师身上,女生打了个喷嚏说:「我得去买件外套。」

    在挑衣服的时候,女生定好吃晚饭的去处。四周有情侣出行,有朋友结伴,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严老师还在进行单方面全自动社交。女生问他教师工作的情况,他仿佛考生按分数作答,多一分多一个字都不给对方。回答完了他安静地踏着有规律的步伐,没反过来问女生的工作情况。

    女生大方笑说:难怪大傻说你有点冷。没关系,我正好话多。

    张同学没有紧紧跟随,他从远处看见女生嘴巴没停下来过,严老师时而搭一两句话,和在游戏厅初遇相差不大。严老师清冷的样子已经远在一年前,变得有点陌生。两个年龄相当的人走在一起看过什么,张同学也会随后上前看一眼,有些他能明白浏览的意义,像是手机,有些他暂时不能明白,像是银行投资业务。

    严老师趁女生上洗手间,找到越跟越拉开距离的张同学。晚上你回家吃饭吧,我跟她吃完也差不多了。

    张同学不表态。

    严老师把外套物归原主,犹豫两秒问:我结束给你发信息?

    张同学像是没料到严老师会这么说,眼睛亮了一下。严老师脸上也隐隐带着笑意,你先回去,别饿著了。

    我在这里吃也行啊,你结束告诉我,我来找你。张同学不给严老师拒绝的机会,说完就跑。

    结果严老师吃饭吃到一半看到店外的张同学在啃面包,那人还傻兮兮地朝他招手。他视线往店外瞟比看菜夹菜多,女生顺着他的视线外往看。

    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吗?

    严老师搁下筷子,思量过后特别不好意思地摸著碟子边沿跟女生说:我看见我学生在外面,可以请他进来一起吃吗?这顿我请客。

    女生瞪大眼睛随即惊喜道:一起吃啊!我还挺好奇你学生是怎么样的。

    张同学前两天才剪完头发,没剃寸头,只稍稍剃了两侧和后脑勺的头发,浏海侧分的地方也剃了窄窄一条线,整体看上去像欧美球星的发型。女生见了毫不啬吝对张同学的夸赞,小年轻腼著脸坐在严老师身侧。三人吃的是中菜馆,女生热情地提起茶壸想给张同学倒茶,却被严老师拦住。

    他不喝茶。

    严老师招来务服生拿餐牌给张同学看,让身旁的人想喝什么自己点。张同学点了两杯,一杯梅子梳打,一杯酸梅蜂蜜金桔。

    女生见张同学一口气点两杯饮料,问:你这么不跟你老师客气啊?

    张同学摸摸鼻子说:另一杯是给老师的,他容易喉咙疼。

    哇,女生禁不住叹了一声,你这么体贴,平时老师是不是很宝贝你?他对学生是怎样的?

    女生从严老师身上挖不到料全在张同学这里获得,聊著聊著竟然把相亲对象给冷落了。她点酒的时候开玩笑问张同学要不要喝。张同学正在喝梅子梳打,汽泡水从嘴里呛到鼻腔里咳个不停。他擦干净嘴巴后非常认真地拒绝了。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喝酒。

    张同学说完偷偷瞧了一眼身旁的严老师,对方的脸已经红到不能看了。

    女生最后跟严老师平分餐费,觉得和张同学聊天太好玩了,而且因为忙于跟张同学聊天少吃了两碗饭,拯救了她有的胃。

    等人走远了,张同学问严老师:下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严老师看见张同学后脑勺有一撮头发翘了起来。拒绝掉了。

    张同学讶异:什么时候拒绝的?

    逛街的时候。严老师没忍住,还是抬手把张同学后脑勺的头发抚平。

    那为什么还要一起吃晚饭?

    严老师竭力思考,我也不知道。

    张同学纳闷:成年人的社交活动这么没有理由的吗?

    张同学坚持要送严老师回家,而且不打车只坐公交,可以兜兜风散散心,说到底就是没钱。下车的公交站离严老师家有一段距离,游戏厅开在老街的小巷子里,两人下了车慢慢走回去。路不窄,人不多,两道人影倒是黏得紧,再缠一缠就成了麻花。

    张同学挨着严老师的手臂问:你之后还会去相亲吗?

    那你还会跟着来吗?

    不可以吗?

    严老师推了推张同学:卖乖没用。

    张同学驻足,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严老师高,有些气不过:那我撒泼打滚有用吗?

    严老师也停下脚步,回头看那个在拼命长高的人。那人见他不回答,仰著脸说:既然都没用,那我干嘛不选一种不会令你难做的方式。

    严老师的眼底很柔软,只是他转过身继续往家走,没让张同学多瞧瞧。

    游戏厅还在营业中,严老师站在门口没进去。吵闹的音效钻着缝溜出来绕着两人转,一点情调都没有。张同学突然上手摸了摸严老师的下巴。

    为什么不刮胡子?严老师仍然不说话,张同学也没在等对方的答案,你也不想放弃,对不对?

    不知道街上哪里有白光在闪烁,映在严老师的眼里就是他在颤动。

    张同学盯着严老师衣服上的扣子呢喃:拒绝的理由我都替你想好了,身份,年龄,家人。前两样只要我毕业成年就不是问题。

    严老师眼里颤动的光徐徐渐烈,他终于张嘴:那如果我想要生孩子呢?

    张同学倏地抬头,两片唇像压弯的豆荚扁了扁:你在为难我

    在店外抽烟的客人注意到两人的动静。张同学不避讳地拽住严老师的衣角:那我就去搞科研,男性zigong也好,雄性卵子也好,肯定很疼,我來生。

    严老师听到最后笑了,那你好好读书。

    不轻不重的几个字,张同学没当玩笑话听。

    那天过后,办公室里各科老师频频惊讶,都在讨论张同学把课业当过山车玩,一会儿在谷底一会儿在山峰。

    严老师埋头批改张同学的作业,想起老母亲说今晚做卤鸭翅,是张同学爱吃的菜。他在作业簿上画完小红花后神不附体地写了一串字,今晚吃卤鸭翅,来不来?

    张同学把作业抱走去派发,严老师才回过神自己做了什么,但木已成舟。

    老父亲和老母亲见到张同学第一句话是几天没见孩子又长高了。张同学认真地纠正:不是几天,是很多天啦。

    老师催促学生放下书包去洗手。等学生一出门,心里有鬼的人直扑到学生书包前,翻找出作业簿想要毁尸灭迹,却发现字迹早已被学生谨慎地涂上涂改液,还是双面双重保险。

    老师你下次用铅笔写呗。

    学生洗完手回来倚在门边笑兮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