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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逃亡

    

【49】逃亡



    昌程打完一盘手游,关了灯打算睡觉,手机屏幕在黑暗里突然又划亮。

    凌晨一点半,曾桥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不合常理的兴奋,像机关枪一样:没睡吧。我发个地址给你,开车来接我去个机场吧?

    昌程一头雾水,揉了揉眼,啥?

    快点哈,先挂了。曾桥根本不给他疑问的机会。

    昌程叹气,认命地爬起来穿衣服。

    半夜,街上无人,车半天也不见一辆,站在路灯下穿着超短裤,戴着黄色渔夫帽和口罩的曾桥异常显眼。

    昌程按下车窗,指指她身边的一只行李箱,什么意思?

    曾桥打开后座,把行李箱搬上去,把背包也扔上去,说得轻松:去旅行啊。

    我看你这像是逃亡。昌程开着玩笑,哪有谁半夜出发去旅游的。

    曾桥眼神黯了一瞬,坐上副驾驶,拉好安全带,走吧,去机场。

    昌程打开手机导航定位,哪一个?

    T3。

    去国外?

    嗯。

    哪儿啊。

    你的快乐老家。

    昌程瞧她一眼,放好手机,发动车子,我的快乐老家是M78星云,你要回我母星去?

    对啊。曾桥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需要向你的兄弟问好吗?

    问好就不用了,反正每年都在电视里相见,不值当。昌程把玩笑话说得一本正经,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有车了。

    从你妈那里。上次见面说你攒钱收了辆二手车,还一直讲你科二考了三次才过的事情。

    昌程无语,是两次!

    有什么区别。曾桥看他。

    昌程只能点头,行吧,没区别。

    高速上的路灯一盏盏从窗外划过,照亮曾桥的侧脸,又使她陷入昏暗。她就静静坐着,一直看着窗外。

    昌程见她如此沉默,有些不习惯,还感觉到点奇怪,你去旅游,柯元迟不去吗?还买这么晚的红眼航班。

    曾桥捏了捏手指,他临时去出差了。

    哦。怪不得。去几天?

    不知道呢。再看吧。反正签证有15天。

    昌程惊讶地重复道:不知道?

    碰上暑假,飞机票不好买,就先买了去的票。曾桥解释道。

    昌程狐疑地看她一眼,你真的不是去逃亡吗?我跟你说,你可别干傻事。

    曾桥伸展腿脚,笑了一下,神经病啊。我能做什么傻事。

    我哪儿知道啊!害怕啊。昌程实话实说,感觉你心情不好,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样。

    曾桥哼一声,把手机敲在口罩上,有病。我就是心情不好才要去旅游好嘛,瞧你说的这么神神叨叨。

    没什么大不了的,曾桥。昌程突然正色道,生活会好起来。

    曾桥忍不住笑,你干嘛突然撒鸡汤。

    别笑,我跟你说严肃的呢。要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然后一切就会好起来。

    曾桥靠向车窗,向外望去,越靠近机场周边沿途越是荒凉,大片的树多了起来,黑黢黢连成一片,宛如一片鬼魅的影子。

    昌程,曾桥问,你之前说,交给未来是什么意思?

    做好能做的,剩下的,交给时间和运气。

    做好能做的啊曾桥眯起眼,这一整天,她被各种情绪撕扯,在各种争吵中混战,眼下一旦放松,开始有点犯困。

    被骗那次以后,我颓废了很久,好像觉得我再也遇不上一个好人。我跟普通人不同,不能结婚生子,你知道的,这圈又乱得吓人。我只是想平平稳稳地生活,所以,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做好我能做的。

    昌程的话里流露着点悲凉情绪,曾桥转过来打量着这个认识了二十多年的朋友,五六岁在院里互相追着跑来跑去玩着的时候,谁能想到长大后的他们会变成这样呢?

    懵懂时期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许下最美好的愿望,并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天,需要自己亲手一个个戳破这些美丽泛着光的泡泡。

    曾桥淡淡一笑,昌程,我有时候在想,我们可真不愧是从小长大,连鸡蛋灌饼都扯开分成两份同享的狐朋狗友。一个同性恋,一个禁忌恋,我都怀疑是不是出生的那天,老天爷直接给咱俩劈了两道雷下来

    昌程啧一声,说句题外话啊,柯元迟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你的男朋友,都无可挑剔。你要不珍惜,真的对不起老天爷劈雷。

    曾桥按下点车窗,让热风灌进来一点,伸个懒腰,话是这么说。可是呢,你还有翻身做主人的机会,我大概一辈子都没有了。爱上柯元迟,只有死路一条我曾经想过,要不然我们干脆结婚算了,你也不用出柜,不用被迫跟你妈摊牌,不用面对社会的压力,我也不用把柯元迟逼迫到现在这种境地。但是

    昌程飞速看她一眼,但是?

    但是,我们不能结婚。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曾桥看向前方,故意使语气轻松:忘记学跆拳道的时候教练经常说的吗,要百折不屈。况且,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把柯元迟推向更难的境地。

    语调到了后半句,还是黯淡下来。

    说大话容易,做起来永远最难。

    百折不屈容易,不让柯元迟难过受委屈好像也容易,同步最难。

    曾桥打开微信,和柯元迟的对话框停留的最后一条,是下午时他发来的,因为紧急出差,他需要立刻赶回公司,工作那边很着急,打电话你也没接,我刚才给柯纪永打了电话,他之后会负责送爸爸回家,不用担心。对不起,今天是你毕业的日子,应该开心一点,却让你这么狼狈。我记得你晚上还要回学校聚会,回去了记得打电话告诉我。

    曾桥盯着对不起三个字,深呼了口气,耳边响起柯纪永的声音:他为了你背负了什么,你真的知道吗?元迟,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

    被他庇护太久,她真的要忘记,她的哥哥其实也只比她大两岁而已。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来去地停留,曾桥打出一行【我出去旅游一趟,回来有话和你说】,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滑动着光标来回跳动,半晌,删掉。

    她茫然地抬头,机场的镂空穹顶直直地压下来,像是一堵墙,挤压得人连手间的力气都失了半分。

    半夜的机场人并不少,五六个人一团的从她身边吵闹着走过,其中一个女生停步,捡起曾桥掉落在地的登机牌递给她,担忧地弯腰,你没事吧?

    曾桥找回些焦距,伸出手接过,苍白着脸摇头,谢谢。

    有光。不知道从哪里抚在眼皮上。

    曾桥努力睁眼,柯元迟在床边冲她晃着手电筒,小声道:桥桥,醒了吗?去看日出吧。

    她愤怒自己的美梦被吵醒,嘟囔了一句盖过自己的眼睛翻身。

    柯元迟依旧问着:你昨天不是说想看日出吗?你要不去,我自己去喽。

    这个人,原来这么烦人吗!

    曾桥小声地啊了一下,腿在床上踹两下,以表气愤,一骨碌爬起来。

    我就那么一说,你干嘛记那么清楚!

    手电筒侧光映着的柯元迟还是高中生的青涩模样,他温柔地扬起嘴角,你是随便一说吗?那你睡吧,我自己去。

    曾桥立马爬起来在往身上套衣服,闭着眼反复道:好了!好了!我起来了!

    柯元迟笑着关掉手电筒,我在门外等你。

    穿完衣服,曾桥小心翼翼地溜到门口,看了眼客厅挂的钟,时针在黑暗里模模糊糊地指向四。

    她刚要皱眉和柯元迟理论,突然听到卧室传来巨响,孟昭萍大声叫喊:那年如果不是你逼着我嫁给曾祥年,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所以你现在回来怪我?姥姥的声音冷静又阴郁,昭萍,你搞清楚,你样样不如昭霆,学习不行,反应也慢,嫁人可是你最好的选择。你要真这么不满,有本事远走高飞去,光吼你的父母算什么本事。都闹了半宿,也不嫌个丢人。

    我就是没本事,我有本事的话,还会在这个家里?还会被迫嫁给曾祥年,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吗!我就是太听你的话,就是觉得要孝顺你,为了让你在孟昭霆面前多看我一眼结果我现在变成了这样,下岗在家以后,做什么都做不好,曾祥年跟个死人一样,有他没他一个样我怎么这么命苦

    哼,你命苦?姥姥的声音对比下显得冷酷又无情,谁不命苦?哪个女人不命苦?我不命苦吗?你姥姥活到九十三岁就只剩一口气,瘫在床上也要刁难我,半夜从来不让我睡觉,让我拿这个弄这个,把碗摔个叮当响。你姥爷去世的早,我九岁就在工地抬钢水,经常烫穿一层皮,这样给家里补贴,你姥姥站在门口,晚一分钟一棍子。你呢,你上学的时候不学好,和班里的小子们搞来搞去,贱货赔钱样,我打你不应该吗?家里穷掏不出钱,你得了小儿麻痹,要不是我求着你爸到处借钱给你治病,你今天就是个瘸子。自己没本事能力,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别跟我来这一套。我年纪大了,还不想这么早就被你气死。

    孟昭萍的哭声充满了怨愤,却是那么悲伤,我都不知道我是来做女儿的,还是来给你还债的。

    曾桥呆在黑暗里,半天不能动弹。

    直到柯元迟碰了碰她,她才大梦初醒似的找回点神。

    他们一前一后小声地摸索下楼,争吵的声音在走道里并不清楚,也是,愤怒悲伤的只有孟昭萍一人,而姥姥司空见惯似的冷漠搅不起一点空气的波动,沉年的怨愤一层层累积折叠起来,变成了一块光滑的石头本来棱角是尖的,但因为生活总要继续,迫使自己紧握,时间久了,尖不见了,只有满手的皮肤褶皱记录下了这个动作。

    初夏的凌晨,风还是凉的,曾桥打了个冷颤。柯元迟无言褪下自己的风衣,给她披上。

    曾桥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其实姥姥平时不这样。起码,你感觉到了吧,她对你很好。

    柯元迟点头,走在她身边,替她挡起一点微风,我知道。

    曾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他讨厌这个家,但处在这个家庭里的她,却早就厌烦很久,没了说辞。

    里有个寓言故事,讲的是Aa&039;A星球上桃子女人的故事,桃子女人们长在树上,长在树干的顶端,成熟后就被她们的长辈从树上摘下来,当死亡来临时,每个桃子女人就会分解她身体的细胞分子,然后通过树木重新把分子聚合起来,长成一个新鲜的女人。所以,刚出生的女人,不论在外观上还是在本质上,都同先前死去的女人一模一样,当你揍这两个女人时,她们不会流血,只会流出一些汁液。揍得再狠一些的话,她们就会化成香甜的果酱,很快又能变成另一个桃子女人。

    我很喜欢这个寓言故事,希腊神话里有一种精神叫弑父精神,每当一个英雄或一个神想要成功,他第一件事是要干掉他的父亲。每一个桃子女人其实都是更新换代的母亲,他们一代代重复上一辈做的事情,成为新的母亲。即使以暴力极端的外界手段干扰他们,他们依旧还是母亲。

    而我们生活的环境里,和我们最亲密的总是母亲,好像受到的影响,也总是会来自母亲多一点。那我们呢,我们需要干掉我们的母亲吗?或者说可以摆脱她对我们根深蒂固的消极影响,活成我们真正想活成的样子,而不是长大之后我就成了你,成了一个自己曾经稍觉厌恶的母亲?

    我想,这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都很难,也会是烦恼一生的话题。

    不过这章应该没有上一章那么痛苦了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