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蛰伏
第三十五回 蛰伏
水始冻,地始冻。岁将立冬,万物蛰伏。 可说的是,这蛰伏的万物,也将一向畏寒的麓鸣儿包括了在内,一到冬日,她便恹恹地,打不起精神。 为了她,琉璃井的别院早在半个月前便烧起了地龙。整间屋子暖烘烘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这怕冷的小丫头给勾了过来,任谁都赶不走。 这样还不够,这丫头只要一沾床,便搂着岑牧野不撒手,把他当成个现成的暖炉,每天睡到天昏地暗。 因为她,岑牧野都快戒掉了早起的习惯。被她抱着也好,自己睁眼躺着也罢,就是舍不得离开她半步。 温香暖玉在怀,这些日子,不论是生意上的事还是人情交际,岑牧野都疏于在管。他不急,阿星却急得要命。 那位法国来的钢琴家约尔,是北平、上海各大剧院争相邀请的对象。为了能让他在岑牧野的“和平剧院”进行演出,包括阿星在内的所有人都为此做出了不少努力。 今日设在别院的午宴,便是岑牧野为约尔先生准备的,事情成与不成,最后也就凭借这顿饭了。 可已是日上三竿,岑牧野却还被那姑娘缠在床上。 阿星搔头搔脑的,在屋外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按捺不住了。 “爷,咱该起了吧?楼下东西都备好了,您不起来看看有什么纰漏么?”阿星没敢敲门,只把耳朵贴在门上,压低声音问里头的人。 “听见没?阿星催呢,还犯懒?”岑牧野轻轻拍了拍搭在他身上的那条小细腿,一脸宠溺的模样。 被他护在怀里的“瞌睡虫”闭着眼,扬脖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嚅嚅道:“四哥起吧,鸣儿好困……” 岑牧野屈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午宴你也得参加,听话。” “为什么?”麓鸣儿艰难地睁了睁睡眼,没成功,便又阖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着话:“法语不会……钢琴不会……四哥要我下楼做个‘吃货’么?” 岑牧野笑笑,摩挲着她戴了戒指的左手:“难道,做我的未婚妻不比做个‘吃货’来得更令人开心么?” 麓鸣儿闻言,偷偷捂住眼睛笑了起来,“什么也不会的‘未婚妻’,四哥不怕丢脸?” “丢脸?”岑牧野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要用法语在床上叫,我也听不懂啊……” “恩?”麓鸣儿突然反应过来,咯咯笑着直用一双纤柔的玉手搔他全身…… 岑牧野最是怕痒,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发现的,玩起这个来总是没完。 岑牧野躲不及,反把她的一对皓腕钳在床上,拿嘴报复她刚刚的捣蛋行为。 “别咬我……别咬我……” “啊……四哥欺负人……” “坏极了……坏极了……阿野哥哥坏极了……” 两人在床上酣嬉淋漓,听得门外的阿星一阵傻笑——好想随便抓个姑娘谈个恋爱去啊! 耳聪目明的岑牧野听到门外的动静,瞬间严肃起来。 “阿星?” 岑牧野一沉声,吓得阿星忙收起笑,吞吞吐吐地应道:“那个……爷……时候不早了,您记得起来啊!”阿星说罢拔腿就跑。 岑牧野看了眼墙上的西洋挂钟,最后用牙在她乳尖上轻啮了一下,威吓道:“小东西,晚上再来收拾你!” 麓鸣儿呲了呲自己的小银牙,冲他叫嚣:“我不怕你!” 好啊,他都想好晚上该怎么对付她了…… 岑牧野意味深长地对她一笑。 配菜、鲜花、钢琴调试……楼下的一切已都准备停当,就连佣人们都换上了崭新的仆装。 岑牧野满意地坐在餐桌前,替还没下楼的小丫头往面包片上涂抹果酱。 昨日新给她买的那件洋礼服,也不知她穿上会是什么样?岑牧野在心里偷偷描摹着,嘴角已不经意地上扬。 “呀,鸣儿,你怎么穿了这身?” 苏妍儿惊讶的一声,惹得岑牧野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只见今日的麓鸣儿,将脑后的长辫挽成了圆髻,素素净净的一身淡蓝中式宽袖短袄着身,正对着岑牧野微笑着走来。 “不是给你买衣服了?怎么穿了这身?”岑牧野蹙着眉,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麓鸣儿扶着他的椅背,俯到他身前,小嘴一张,便叼走了他手中的面包片。 小姑娘得意地衔着那片面包转了个圈:“我就喜欢这身,保暖!” 袖口、衣领全都匝了一圈绒绒的白兔毛,比起需要袒露大片肌肤的洋礼服来说,她的这身,只露出一小截雪藕似的嫩臂和那张粉白的小脸,可不是保暖么? 怕冷怕成这样,叫岑牧野突然心疼起来。他拉过她的手,关切问道:“屋里不够暖和?我让人再把地龙烧热一些?” 麓鸣儿摇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穿不惯那洋衣服,上回酒会我也像妍儿jiejie那样,半个膀子都露在外面,四哥难道不介意了么?” “这般有觉悟!”岑牧野恍然一笑,把她拉到身前。 衣服旧是旧了点,但用银线在衣摆和裙边上隐隐勾勒出来的花鸟山水,不落艳俗,栩栩如生,与这丫头一般精巧灵动。仿佛这衣服就该长在她身上似的,那般合巧。 岑牧野眉眼含了笑意,突然也觉得这衣服甚好…… 而事实也在证明,麓鸣儿的选择是对的。 在约尔夫妇下车时,他们便注意到了岑牧野身边那位地道的中国姑娘。 双方热情的寒暄之后,约尔夫人便用蹩脚的英文,不遗余力地夸赞起麓鸣儿的这身打扮。 她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能听出约尔夫人那些带有浓厚兴趣的溢美之词。 麓鸣儿心中感喟,阿娘若还在,看到自己穿上这身她亲手缝制的袄裙,一定更是骄傲非常。 如岑牧野所料,午宴进行得十分顺利。无论是菜品,还是别院有意西化的精心布置,都令约尔夫妇十分满意。 饭后,苏妍儿便自告奋勇地坐到钢琴前,演奏了一曲约尔先生的代表作品。 琴声如行云流水般从她的指尖倾泻而下,完整、流畅,叫约尔夫妇感受到了满满的诚意。 连站在岑牧野身边甘当花瓶的麓鸣儿,也听得如痴如醉。 苏妍儿在众人的掌声中骄傲地谢幕,就像回到了从前苏家大小姐养尊处优、光彩瞩目的日子。 等掌声渐弱,苏妍儿这才如梦初醒。 整场午宴下来,岑牧野只对那个一无所长的丫头关怀备至、寸步不离。而她呢?忙前忙后地,还得不到他一句关切的暖心话…… 她这才意识到,如今,可以秉持矜贵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从穷乡僻壤中突然蹦出来的土气丫头。 苏妍儿信命,却不认命。 她本是富里来的,就该往富里去。而麓鸣儿呢?也该回到适合她自己的位置上去…… 苏妍儿苦闷地抿着杯中的酒,注意力全在岑牧野的身上。 直至阿星上前把他叫走,苏妍儿微醺的脸上才渐渐显出笑意。 她敲了敲手中的杯子,像是要宣布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遂把目光投向她。 只见她微笑着走到麓鸣儿的身边,亲昵地拉住麓鸣儿的手。 “请原谅我,不得不在约尔先生的面前,大力称赞一下这位麓小姐。” 苏妍儿的笑容灿烂,麓鸣儿只觉得心中跳了又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被苏妍儿生拉着,按坐到钢琴前。 “麓小姐对钢琴十分有天赋,约尔先生的那曲,她仅练了十余日,便能远超许多老练的钢琴演奏者。” 苏妍儿一席夸大、虚假的赞美之词,让原本不知所措的麓鸣儿,顿时心火上蹿。 她想起身,却又被苏妍儿按住肩膀,坐回了琴凳。 她拍拍麓鸣儿的肩,看向约尔先生继续从容地说道:“我特别特别想让她在今天这样难得的机会里,为大家演奏一曲,我想不止是我,约尔先生对此也一定万分期待!” 狐狸的尾巴终于露了出来,原来每日练琴时夸她有天赋、弹得好是有这样的目的。 可天知道,她的琴练得有多差! 众人掌声不断,麓鸣儿犹如被架在火上炙烤的猎物,挣脱不得,焦灼难言。 恐怕,她于冬日的蛰伏,也该早早结束了。 PS: 傲娇苏小姐:四爷我会弹琴! 四爷:哦。 鸣儿(一脸不屑):嘁~我还会弹脑奔儿呢! 四爷兴奋探脑:来,弹一个四哥听听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