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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的CD播放器,正播放著Flumpool的單曲bo。我瞇上眼睛享受著那種會令人莫名亢奮的旋律,然後調整了椅子的角度讓它傾斜一點比較適合休息片刻。有時候會跟著節拍拍子或者跟著哼唱,如果我還記得那歌詞的話。 當那首歌結束後,我微微睜開眼睛看著車窗外的狀況。前方是人來人往的二十四小時營業的Starbucks,裡面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端著滿滿的咖啡穿梭於店外的客椅間。時間是下午二點四十二分,以季節來說那三月春還稍微寒冷的氣溫,使我不想跟那些穿著厚重保暖衣物喝下午茶的人們一樣,所以我待在車子裡面。 叩叩。我的車窗有人敲著,我搖下看著那服務人員微笑地遞上剛做好的咖啡給我。我說謝謝後,她便點頭保持著服務專業的笑容離開了。我搖上了車窗,打開了黑色塑膠杯蓋啜飲了幾口,放在副駕駛座的手機響了。正在享受那苦味稍重的美式咖啡的心情被打斷了,有點掃興的感覺。我蓋上蓋子然後放在手排檔前的杯座裡。 「喂,村隆,是我慶之。你到了嗎?」對方一等我接聽之後劈頭就問著這些事,但我對這傢伙非常瞭解,他是一個非常急性子的人。 「我在這裡已經待一個小時……」我瞄了一下車上時鐘。「又二十六分。你說的那女孩還沒出現。而且我已經喝掉了第四杯咖啡了。」 「咖啡的錢可以跟我報帳。總之情況允許的話就等到對方到來吧,那本的原稿的影本你看了嗎?」 「昨天睡前看了大部分,剛才在車上也把剩下的看完了。」 「覺得如何?這位新人的文字敘述很有趣吧?」他像是期待般口氣。 「故事是滿吸引人的。但文章很粗糙沒有細修過,用語的選擇也非常地笨拙。而且現在大多是用電腦輸入,這種以手稿寄來的作家還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坦白說裡面的錯字也非常多,連個語助詞都交待不清,如果是其他比較挑剔的編輯看過的話,肯定啪啪地快速看了幾頁後就在退稿評語註記著要寫小說以前,請先重新把文法基礎學過一遍再來等等發洩用語。」 「不過你還是看完了,對吧?」 「確實,對於一個新人的作品我很少會一字不漏的看完。應該說這個作品硬要挑毛病的話,也只有剛才所說的那些問題。」 「所以當我看完以後,我馬上就傳真給你。然後我約了對方見面,卻因為臨時有事走不開的關係,才請你幫我忙。畢竟發掘可造性新人作家也是你的工作之一,況且你也是現任的作家,對於文章這種敏銳性絕對比我這種處理雜事的編輯強上許多。」 「那待會見面的時候我要做什麼?不會只是收收照片讓對方留下基本資料這種只要寄信就可以解決的事吧?」我說,然後點了一支Marlboro的菸抽了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就把作品簽下來吧。」 「等等?你說簽下來?對一個新人?」 「簽下來是保險上的問題,我可不想讓她的作品流到別家出版社的編輯手上。因為這是個難得的才能。」 我吐著白煙,然後思考了一陣子。就在車窗前,我看到了有個身穿藍色上衣和牛仔褲的女孩站在咖啡廳前東張西望。「你說那個新人叫什麼名字?她有手機號碼之類的嗎?」 「她的名字叫真由里,但沒說是真名還是筆名。年齡不詳,通話的部分是以家裡的電話連絡的。據她說明是沒有使用手機的習慣,不曉得是不想留還是真的沒有使用。而且她話真的不多,大致上都是附和我所說的。總之她說今天會穿一件深藍色毛衣和牛仔褲出席,怎麼?看了她了嗎?」 「……我想是吧。結果如何我到時候再連絡你。」說完後我就掛上電話,熄掉了菸,提了公事包灘開了車內。 那穿深色毛衣的女孩選了一個偏遠的位置坐了下來,然後遠遠地還看到服務生走到她的面前像是詢問什麼。不過那女孩既沒有開口也沒有想理會那個人,眼神直直地注視著放在桌面那嬌小的雙手。我走的更近地時候,還聽得到那服務生有點不耐煩地說假如不點餐的話請麻煩不要佔用非公用的座位之類的。 「啊,那位先生不好意思,她是我約的人。」我走上前解圍著,然後跟對方說我要一杯卡布其諾再轉頭問著那女孩想喝點什麼。 「紅糖水。熱的。」她輕輕地說。 紅糖……我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所以又問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我看著旁邊比我還要為難的服務生,跟他說麻煩通融一下費用照算沒關係。看著服務生有點無奈地在帳單上備註著加一份糖漿後才離去。 我鬆口氣般的坐了下來,然後她抬頭一直看著我,但並沒有開口說著「你好」或者「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話,就這樣一直注視著我的眼睛。被她這麼一看,我還有點不自覺地低下頭整理服裝儀容之後再度抬頭與她四目相對。 「妳是……真由里小姐吧?」我深鎖著眉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因為剛才慌忙的關係,我並沒有仔細去審視著對方面的長相。那女孩綁著高馬尾,那髮尾的長度及腰部,臉蛋非常的清秀,看上去差不多十五、六歲左右,個子非常不高約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左右,但是身材很好,尤其是今天的緊身毛衣更看得出來。她嘴唇小小地抿成一直線,不過眼睛卻很大也很漂亮,而且眼神充滿了野性的美。如果以文法形容的話,應該是那種不得了的美人。 「我知道你呦。」她所回答的問題並不是剛才我所問的,沒有來由似的丟出了這句話。 「知道我?」 「你是個作家。」她把作家兩個字講的非常奇怪,像是沒有抑揚頓挫的發音著,而且說法是肯定的,不是個疑問句或著詢問句。 「慶之說的嗎?」老實說我不喜歡在人前的場合說自己是作家這種事,雖然那種職業聽起來就是有格調似的,但也沒有特別一定要炫耀出來,而且還賺不了什麼錢就是了。 「慶之?」她跟了我複誦了一次,像是疑惑般的表情。 「是跟你通電話的那位編輯。嗯,原本今天是他要來跟你見面的,因為臨時有事所以改由我來。不過權限部分他有下放給我,所以妳不必擔心今天訪談內容是做白工的。」 她似乎對我後面所補述的談話內容不怎麼感興趣是的,只關心我的臉部特徵和那喉結振動的方式。所以我只能改變了話題,先從介紹自己開始。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村隆,今天要──」 「我知道你的名字呦。」她又重點似的說了一遍。「我喜歡你寫的。」 她所說的那本小說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是我以小說家出道的第一本長篇故事,內容方針都是我在深山中旅行中所想到寫實犯罪自白小說,而且還和慶之兄討論後修改了無數遍。但是出版後以極悲慘的銷售數字被冰存在公司的倉庫裡,或許這幾年已經進了資源回收工廠也說不定。 所以妳是我的書迷嗎?雖然我很想這樣問,但那本書真的賣的不好,有時候我也不太想承認那是我寫的。所以我又再度轉了另一個話題。 「妳是學生嗎?」 她微微搖搖頭,不曉得是不想回答還是否認,反正沒下文似的回應方式。 「今年幾歲?」 「十六。」 十六歲難道不是學生嗎?我如此地想著。 「如果沒有滿二十歲的話,在公司投稿的部分是需要法定代理人之類的。」 「代理人?」 「爸爸或者媽媽之類的。」我覺得自己在教小學生說話似的,有點無奈。也難怪她的文法表現出許多不合理的地方。是不是在智商上有什麼缺陷嗎?我如此想著。 「沒有爸爸。」她搖頭說。 「媽媽呢?」 「有一個人類的媽媽。」 人類?我們都是屬於哺乳類動物,真由里從外觀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外星生物還是狐狸變成的鬼怪之類,非常正常的人啊。 「所以這就好辦了!老實說我們對妳的這本的內容很感興趣,但是文字敘述的部分還有待加強,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簽下妳這本的合約,然後再指導妳後續的寫作。……冒昧的問一下,妳應該沒有一稿多投吧?」 「一稿多投?」她又把那些字的注音當作輕聲來發音。 「也就是除了寄到我們出版社以外的公司。」 她想了一陣子,像是在理解般的沉思了一下才搖頭表示沒有。但是我也很懷疑對方到底有沒有聽懂那個意思。 「對了,慶之編輯有請妳帶照片還有一些基本資料吧?」 她搖搖頭,但我不知那是什麼意思。 「都沒帶?」 她點點頭。 「真要命。」我閉上眼吐了一口長氣。這時候腦筋真是混亂,該死的事,我竟然沒有把菸帶在身上。如果這時候可以讓我吞雲吐霧一會,或許就不會那麼頭痛無奈了。但是辦法還是有的,我拿出了自己的HTewone手機,跟她說明我用這個幫她拍一張等身照片就可以了。就在我請她自然地面對鏡頭的時候,我透過手機螢幕的焦距目光竟然都在那個大到嚇人的胸部上,那個地方對男人來說就像漩渦般的吸引著,眼神一不小心就會被捲了進去。 我拍了幾張照片當作預備之後,從公事包拿出了基本資料卡和合約出來,先用鉛筆在上面註記打著勾,然後遞給了她,說照著上面有打勾的地方填寫「正確」的資料。就在她還在專心寫資料的時候服務生也送了飲料過來,我說謝謝擺在這裡就好。 我一邊喝著咖啡,一邊伸長脖子看著她所填的內容有沒有出錯。字體非常的凌亂,而且光是地址的錯別字「巷」可以寫成「像」就猜得到那原稿的的確確是出自她的手。 「我寫好了。」她把那資料推了過來。然後像是小孩子般的拿了吸管啜飲著杯子裡的糖水。 我把那張紙拿起來檢查了一下,果然上面只留著她家裡的電話,手機連絡的方式是空的,住的地方也是這個城市較冷門的住宅區,據說那裡的交通非常不方便,如果沒自用車輛的話,那一天會花很多時間在等待公共汽車上。再這之後我遞了張名片給她,然後請她務必把合約和法定代理人的存摺影本準備一下,以便後續處理的工作。 「啊,忘了跟妳說。如果可以的話,以後有什麼新作品可以先給我們看過,我們這邊一定會給妳滿意回覆的。總之,今天就先到此為止了,我先把這些資料帶回去和慶之編輯討論一下後續的工作。需要載妳到車站之類的地方嗎?」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是坐公車來的,就在道別之後消失在人潮之中。 *** 在明亮的空間裡,我顯得有點不自在。但是每個人本身就有他自己的慣性和獨特生存方式。比方說我喜歡把自己關在房裡寫作,然後把喜歡的音樂放到震天刺耳般,就算到了晚上我也不打算開燈,整個房間只要電腦螢幕的光線就能維持基本的工作能力,而且也可以省下不必要的開銷。除了私底下是自由作家這個職業以外,我偶爾還會去深山和森林裡拍些照片賣給一些雜誌當作利用的素材,才算勉強維持著住一個人的基本生活費。 慶之兄年齡比我大了十六歲,現在四十四歲。但是他已經在這種出版業算是一個非常有經驗又資深的編輯,不過從一個二十歲的小毛頭做到現在還是個編輯頭銜,我想也是他獨特的地方。這個來由可能和他直爽的個性有關,而且既大膽又不拘小節的啟用新人作家,不管可不可以替公司賺錢,他只要覺得有潛力像個新星的閃爍著,就會迫不及待的網羅對方。所以他也只能一直待在這個位階上。 五年前,我算是被他啟用的新人之一。就像之前所說的,我的第一本處女作賣的不是很好,後續的書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總之還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作家。不過他認為我有著身為寫作者的自覺和敏銳度,所以我成為他的私人助手,有時候會派些像是面見創作者或者是新人需要一些文章調教上的工作給我,至少不會讓我生活開天窗。 「請用茶。不好意思,慶之先生正在我們經理辨公室開會著,可能要再稍等一下吧。」出版社的女職員遞了一杯茶給我,不過面有難色地往辦公室那裡看去,裡面似乎還聽得到大聲謾罵的聲音。 我微微笑表示沒關係。之後我又拿出真由里的資料看了一遍,確定沒什麼問題之後,我將它放在桌上。再度拿出原稿看著,然後把文法不順的地方圈了起來註記著。當我看完五分之一的時候,慶之才從那辦公室走了出來,這時候剛才給我遞茶的女職員走上去說了幾句話。但是他好像沒有任何受到謾罵影響似的,露出一貫的表情走了過來。 「你又讓公司虧了多少錢了?」我說。 「喔,你說剛才在裡面的事啊?基本上沒什麼大礙,至少我也有替他們找到賺錢的差事。」他像是不在乎的說著,然後拿起了DUNHILL香菸抽了起來。「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看看這個……」我把手機拍下真由里的半身照片給他看。 慶之看了一會後,摸摸下巴的雜毛,那是他有某種靈感似的時候會做出的動作。「真漂亮的女孩子。而且胸部很大,假如今天是我面見的話,可能會一直注視著那裡而勃起然後把對方給嚇跑了吧。」 「說真的那裡很難避免去掃射到,對男性而言。」 「不過結果呢?」 「依我的判斷,那女孩子似乎沒有想像中的聰明。而且就像你所說的,話很少且表達能力有限似的。」 「你的意思是說有智能障礙的問題?」他的食指和中指點了兩下在太陽xue上。 「這是初步的判斷。就算如此也不會掩蓋她創作故事的能力。剛剛我又看了一部分,似乎把這些語法和用詞更換掉,這個故事絕對可以賣座的。」我指了稿件上剛剛被我劃圈的地方。 慶之在我還沒說完以前,用力的拍在桌面上。「──再加上這個美少女的外表!她可以被我們包裝成人氣作家。」 「你說要包裝她?對一個才十六歲的少女?」 「在現今的社會裡,我們看過太多的假象。就像電視節目裡的偶像明星一樣,個個被神化成連大便都是香的那種。如果把這種做法應用在真由里的身上,我敢保證她一定是個文學界的明日之星。」之後他將手中的菸一口氣抽完,然後再拿了一支點了起來。 「但是你別忘了她的敘述能力,而且到時候我們將她捧成那麼高,一定會讓報章媒體有大作文章的機會。」 「談吐能力跟寫作是不會畫上等號的,這你我都清楚的事。而且女孩在人前表現上,越笨拙的越惹人憐愛,所以形象這種問題不會構成不利的因素。至於寫作的部分,就很簡單了。協助她創造更好的故事性,這點能力你比我還優秀不是嗎?」 「但是在我觀察下,這女孩對於文句上的應用似乎不會突破太多,就像天份資質一樣,我感受得到她的極限在哪裡。」 「別那麼死板嘛,村隆老弟。」他食指敲著桌面說著。「我所說的指導部分,並不一定都要是真的,也可以有一絲絲地造假存在。就像明星死命地否認自己沒有整過型一樣的道理,懂嗎?」 我吃驚的看著他,因為這有違出版界的職業道德和社會輿論的嚴重性,我現在腦中幾乎已經有那種被媒體和支持者團團包圍下撻伐著畫面。但是慶之像是已經看穿我的想法似的,拿出一張便條紙在上面寫著簡單的數字。 「事成之後,這五成左右的報酬公司會抽走,其他稿費和獎金就分成這樣三份……這數字滿吸引人的吧?」他說。 我看了看,確實讓我無法開口否決。 「況且我也喜歡她的故事。」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我說。然後就這樣達成協議。 在那小型會議結束之後,我試著撥打真由里家裡的電話,但是響了一陣子沒人接應。不曉得是不是剛好都沒人在家或者是其它的問題導致無法接聽。 我放下真由里的影印基本資料,然後靠在車椅上休息著。身旁周圍的燈光有點昏暗,因為還在公司租用大樓裡的地方停車場。此時此刻我感覺得到有種奇特的力量在拉扯著我,但說不出是哪種物質牽引著我,好像是種命運般的絲線綁在我的脖子上,有點快要喘不過氣來。但我卻說不出那是什麼「東西」在蠢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