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方泽铭还能配你叫他老师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朵云，下了篮球课，姚尧冲进小卖部，从冰柜摸出一瓶带冰霜的怡宝，熟练地朝老板晃了晃，得到老板的默许后，少年扬起嘴角掀开瓶盖，冰凉的触感随着喉结滑下，瓶身因为掌心的温度逐渐沁出水露，顺着青筋凸起的小臂滴落到水泥地的尘土里。没几下，姚尧便解决了手里的这瓶水，他又从冰柜里顺出两瓶带冰霜的，慢悠悠地晃到结账台付钱。

    姚尧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边用三根手指夹着两瓶水的瓶盖，尽量不让手心的温度融化矿泉水瓶的冰霜。

    突然颈间收到左侧一股勾扯的力量，一瓶水趁机自指尖溜走，重重地撞在水泥地上，裹着一地尘土朝前滚了滚，被几块小石子拦下。关荀勾住姚尧的脖子，朝他耳边喊：“姚尧今儿你他妈咋这么上道，还懂的给我献水啊！”

    “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到这水是给你买的”，姚尧借力甩开关荀缠在他颈上的手：“你丫别把汗蹭我身上。”他掏出口袋里的另一只手，向前几步捞起那瓶被磕得坑坑洼洼的怡宝，在校裤上随便蹭了几下，见它还算干净，又换到另一只手夹着，只不过这次和另一瓶干净的隔了两个手指。

    “老子还没嫌弃你汗臭”，关荀不满地嘟囔，推开高一一班教室虚掩的后门。姚尧不安地拉开校服的领子嗅了嗅，跟着他进入教室。

    教室里未必比cao场的树荫下凉快多少。上一节是体育课，纪律委员早早关了空调，虚掩的门留不住冷气，此刻的教室没比蒸笼好上多少。关荀一刻都受不了这蒸笼，冲向纪律委员的位置，自作主张地从抽屉里掏出遥控器打开开关，站着教室中央的空调下享受第一股冷气。

    姚尧还是保持着步伐，慢慢晃到他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把手上那瓶干净的水放在隔壁相拼的桌子上，桌子的主人抬眼瞥了那瓶带着冰珠的水，冷冷说了声“不用了”，随即又低下头看他的试卷。姚尧装着没听见的样子，径自拉开椅子，和旁边的人保持点距离坐下，拧开那瓶坑坑洼洼的水，假装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周南煜，你‘又’逃课。”

    姚尧刻意咬重了这个“又”字，话语里多少夹着点少年幸灾乐祸的一点黠意。

    被唤作“周南煜”的少年蹙起眉头，朝姚尧的方向抬起头：“方泽铭叫我去他那改卷子。”随后又低下头研究他的卷子，后脑勺摆出一副再也不打算再理会姚尧的样子。

    “你‘又’直接叫方老师的名字了”，这次换作姚尧小声嘟囔，从他的角度只能模糊的看到周南煜的侧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谁啊你。”

    周南煜显然是没有回复这个问题的兴致，少年许久未修理的刘海在他的眼底投出一片阴影，让人琢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桌上的那瓶水早已失去这个天气里独有的冰爽，融化的冰在瓶底积成一摊水。若此时姚尧能绕道周南煜的正面，定会注意到水面反射出周南煜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没有落在试卷上。姚尧只是呆呆地坐着，像是要把周南煜的后脑勺盯出一个洞。

    ......

    上课铃突然惊醒姚尧出走的神经，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人，还有一些男生才从小卖部急匆匆地赶来，一时间密闭的空间夹杂了许多种汗臭味，在这些味道的遮掩下，姚尧才敢生出胆子把椅子拉近座位，和周南煜并肩坐着。等全班同学到齐了，大家还是等不到老师的影子，又过了五分钟，走廊才传来脚步声。

    方泽铭把一叠卷子夹在腋下进了教室，他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当啷声，这是把鞋脚跟踩在脚下当作拖鞋趿拉着才会造成的声音。他咬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在讲台上对着这群十七岁的孩子笑了笑，然后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摘下香烟塞到后侧的口袋里。教室后排的男生都在暗搓搓地笑着，方泽铭冲他们轻笑了一声，于是那些男孩们又作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姚尧听到自动铅笔芯被折断的声音，他朝身边看了一眼，愣了一下：自方泽铭进了这间教室，周南煜的头就更低了，此刻他的右手紧紧地抓住那根自动铅笔，塑料的笔身因为外力作用而弯了起来。同时姚尧也感觉到，周南煜的身体在颤抖。“他在害怕吗？”，姚尧用手肘碰了碰周南煜，而周南煜却突然“欻”地站了起来，姚尧看向他的脸，面色铁青。此时姚尧也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失态的周南煜，他伸手握住少年的手，刚想要关心他：“周南煜——”

    接触到姚尧手掌略高的温度，周煜南恍然醒了过来，在意识到全班同学聚集的目光以及讲台上那个男人玩味的笑容，他镇定地拍掉姚尧的手，朗声说道：“上课！起立！”而同学们意识过来这不过是例行的问候，教室里站起一片人，从四周响起稀稀落落的“老师好”。

    方泽铭立刻收起那玩味的表情，向学习委员挥了挥手里的卷子，暗示女孩上来。带着黑框眼镜的女孩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了上去，她的脸色绯红，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物理老师那双漂亮的眼睛。

    物理老师是个漂亮的男人，这是全班女生都承认的事实。也有部分男士追随这个想法，但他们认为，方泽铭的脸更多带着些他们学不来的雅痞。所以教室后排的那些男生常常聚在教学楼背后的小仓库学着抽烟，偶然的一天，他们在那撞见了方泽铭——和他点着火的香烟。本以为他们那天的下落是教务处一日游和周一国旗下检讨，但方泽铭却只是愣了一下，又马上晃过神来吐出一圈烟气，冲他们招招手，给他们借了点火。

    从那天起，方泽铭就被后排的男生慢尊为“领袖”。关荀在课间向当日不在场的兄弟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方老师”抽烟的姿态，姚尧看到周南煜稍微翻了个白眼，嘴角扯出一个嫌弃的角度，姚尧意识到，周煜南是不抽烟的，甚至他从来不说脏话，他和姚尧这些整天把“他妈的”挂在嘴边的男生是不一样的。姚尧对周煜南的白眼十分诧异，他问：“你不觉得方老师很帅吗？”，然后他又得到周煜南的一个白眼：“方泽铭还能配你叫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