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她的父亲豁出老脸来,来求贵人把她带走,他一人留在这里也罢了,可裴植却拒绝了。 最后一点希望落空,父女二人都变得仓皇而茫然。 贵人肯定不会在这里久留,不知在他走了之后,他们该如何保住自身。 底层百姓的悲哀是共通的,他们的绝望很能感染其他人。 可白日他们在被州府军欺负的时候,其他人还有想上前帮忙的心,现在却不能去劝裴植接纳。 这位大人说得很清楚了,他不接纳有他的道理。 “这样吧。”裴植终究没有冷漠到让他们这样惶恐离去,想了想之后,他开口道,“你们随我去漕帮总舵,在那里定居。那边没有州府军驻扎,也没有什么人插手,生活比较安宁。”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罗管事更是两眼发亮:这位大人也要去漕帮总舵? 那不是和他们一样! 若是能邀他同路,那路上就算再遇到什么麻烦,有他那块金牌在,也可以随意打发了。 罗管事的心思活络起来,原本万念俱灰的父女二人听到这个提议,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样也好,虽然不能跟在这样的大人身边,但是换个地方生活,总能避开那群兵痞。 漕帮总舵在潘帮主的治下繁荣向上,而且恪守规则,庇护老弱。 他们父女去了那里,想要谋生想来也不会太难。 两人立刻答应了,对着裴植千恩万谢。 裴植站在原地受了,一张俊脸在白发的衬托下,越发有超越这个年纪的不羁与洒脱。 “明日启程。”他说,罗管事听到这四个字又是一阵狂喜,“你们回去收拾好行李,明早过来吧。” 父女二人再次拜谢,转身离开客栈,打算回去收拾行李,不等明日,连夜就先过来。 两人一离去,客栈一楼又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刚刚裴植对他们说话的时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人敢说话。 看着父女二人离去的身影,陈松意不由得想到了江南现状。 但凡有码头的地方,江面下都清浊难辨,暗潮汹涌,竟只有漕帮总舵是最后的净土。 似乎到了那里,普通百姓才能够生活得安心。 可是这样能庇护他们的清净之所,又还能维持几时? 看裴植送走了那对卖唱的父女,罗管事也开始跟少爷低声说起了自己的盘算。 下午他打听了一圈,只知道这位大人姓裴,身边带着一个护卫,但不知他是什么官职。 他爱喝酒,在这里住了两日,性情似乎也是十分随遇而安,不难相处。 “我去邀他同行,大概不会被拒绝。” 冯家少爷听完,慢慢点了头:“这不是一般人。”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这位“不是一般人”的裴大人带着他那小山一样高大的护卫在一楼看了看,然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那张桌上,举步朝着陈松意跟游天这边过来了。 看到此人靠近,游天像刺猬一样,一下子绷紧了身上的刺。 在他看来,这个名叫裴植的家伙比起下午的那些人来麻烦千倍万倍。 ——这种狐狸,一不小心就让人着了他的道。 可是裴植的选择好像也十分顺理成章。 因为其他地方都是一桌四个人,唯有这边一桌两人,留有余位。 来到这对兄妹面前,他将游天那一脸戒备收入眼底,又看向脸色蜡黄的陈松意,然后微微一笑,问道:“能拼桌吗?” “不——” “可以。” 游天霍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能不能不要这么没默契,给师叔拆台? 白天他就发现她对这人崇拜莫名,对他这个小师叔她都没有这么敬重过。 ——这都什么啊! 可陈松意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抬手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座位:“大人请。” 裴植于是点了点头,拉开凳子坐下了。 落座以后,他打量起了陈松意。 原本他是对游天的来历感兴趣,可是现在他对陈松意也有了好奇。 他可以明显感觉出这个少女对自己的好意,同她“兄长”完全不一样。 有意思。 离近了看,可以看到少女在一脸病容的底色下是个标志的美人,眉眼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婉,气质却很坚韧沉毅。 这种气质…… 裴植想到了边关将士。 罗管事一早安排好了今晚的菜式,眼下店小二开始上菜。 很快就同中午一样,把整张桌子都摆满了。 裴植坐着,等小二上完菜之后叫住了他:“来一壶酒。” 他的护卫充满压迫感地站在一旁,在小二应下准备去给他打酒的时候,伸出蒲扇大小的巴掌拦下了他:“不要酒,上菜。” “这……” 小二一时为难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听谁的才是。 还好桌上的姑娘开了口,替他解了围:“我们的菜把桌子都占满了,再添菜怕是摆不下。不介意的话,就请大人跟我们一道用吧。” 反正饭菜都是刚上的,没碰过,直接添上碗筷就行。 冯家家大业大,罗管事也毫不吝啬,给他们点的都是客栈的招牌菜,不委屈裴植。 此言一出,就连裴植的护卫都感觉到了这姑娘对自家主人的不同。 他看向了陈松意,确认了她不是那种对浪子倾心的小姑娘。 ——硬要说的话,倒是有点像军中将士或是参谋看自家主人时的表现。 裴植这回安静了稍长的时间,才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游天:“……” 好一个恭敬不如从命! 小师叔不理解,小师叔想要闹脾气了! 凭什么?凭什么让他坐下来,还要夺自己的食物!他想吃不会自己点吗! 可是桌底下,胳膊肘往外拐的师侄手牢牢地按住了他,不让他起来。 游天只好忍住了脾气,决定不看不闻不言,吃饭。 然而,这个姓裴的却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放着饭不吃,硬要来跟自己说话。 “小兄弟今日面对那两人没有半点惧色,叫人佩服。” 游天都要端起碗埋头吃了,被这样打断,不得不抬起了头。 他压下了不爽,尽量面无表情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裴植笑了笑。 你那看上去不是要拔刀相助,更像是要拔刀灭口。 装作没有看出游天的不耐烦,他又问:“我看小兄弟还懂医术?” 陈松意在旁感觉出了小师叔的暴躁,只是不知他为何对裴植的恶感这么大。 他们应该没有交集才对。 她于是代游天回答道:“谈不上懂,家兄是药郎,在山中采药为生。加上家中有些土方传下,因此懂一些粗浅医术。” “原来如此。” 陈松意既然接了话,裴植就自然地转向了她,从她这里套信息,“你们这是要去——” “我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腿。”陈松意用上了他们一路过来编造的理由,眼不眨心不乱地道,“听闻漕帮总舵有神医,能治腿,家兄就带着我投奔了远房表叔。” “对对对!” 前来套近乎的罗管事一过来就听到陈松意这话,立刻打蛇随棍上。 他来到裴植面前,向他行礼,满面笑容地道,“裴大人好,我就是他们的表叔。今日真是要多谢大人了,不然我这侄子年轻气盛,差点就要在那些州府军手上吃亏。” 对他会知道自己姓什么,裴植毫不意外。 像罗管事这样精明的管家,能够被信任,带着车队陪他家少爷出门,没有些玲珑心思跟应变能力是不行的。 刚刚在裴植往这边来的时候,罗管事就觉得机会来了,马上起身打点,然后才过来自荐。 “方才听大人跟那对父女说,此行也是要去漕帮总舵?” 回答他的却不是裴植,而是他的护卫。 护卫抱着手臂,粗声粗气地道:“我家主人好饮酒,把身体糟蹋得差不多了,老夫人忧心,听闻漕帮有神医莅临,让我陪着主人过去碰碰运气。” 传说中的神医本医:“……” 敢情能遇到这么讨厌的狐狸,还是因为他自己? 护卫说完,又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罗管事目露了然,向着他道:“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是陪着大少爷出来,去漕帮总舵求医的。” 他说完,再次看向了裴植,提出邀请:“大人你看,既是同路,我们冯家有空余的马车,还有丫鬟跟小厮服侍。大人不如跟我们一起上路,途中诸事就由我们冯家安排,这样既省心,也算是我为侄子之事报答大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