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我说的都是真话,否则今晚不会连兵部尚书钟信都来找我们少卿大人。” 陈世友紧抓住牢房大门,短促地追问。 “只有钟信?” 涂希希歪了他一眼。 “是啊,只有钟信。” 陈世友眼神都直了,神色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 看陈世友如此惊惶不定的模样,涂希希觉着现下就是好机会。 “你私藏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陈世友突然大声道:“对!你不是想要卫显英的遗书吗?我藏在了另外的地方,你若是帮我一个忙,事后我便把遗书给你。” 那一刻,涂希希感受到了傅长熙说的那句——他会顺求你的欲念来控制你帮他做事的含义。 父亲的遗书不重要吗? 很重要。 但她不愿意照着陈世友的话去做,那不是父亲所希望看到的。 涂希希笑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卫显英的遗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陈世友像是被她这句话扼住了喉咙,突兀地瞪大了眼睛。 “你……” 涂希希侧眼往宋于新那头看过去,却见宋巡捕依旧一脸淡漠,似乎对陈世友的模样半点兴致都无。 她忽然想起,宋于新最想知道的,是他们的江大人为何而死。 她当即提了口气,又开了口道:“对了,江大人是否同您说过这样的话——‘我早就说过,你不该留在军中。我让你好自为之,你就这样做的吗!’” 和江行当时说话的口气比起来,这道声音显得更加的冷酷无情。 陈世友从慌乱的情绪当中抽身,脑海中回忆了那晚情形。 江行当时非常生气。 他们从七岁那年开始,便一起长大。陈世友很清楚,江行对任何事情都看得很轻很淡,除了江行自己之事。 起初,是他故意用江行练武的木刀打伤了自己,才让江行勉强和自己成为了唯一的挚友。 世人都觉得是江行在怜悯自己,将他带在身边,他才有后来的成就。 但陈世友并不这么认为。 所有的机会都是他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期间江行没有出过任何力,甚至他还拖自己的后腿。 知道自己为了留军中,用了什么手段之后。他永远忘不了江行看自己的眼神,以及说的那句话。 “陈世友,你不适合军中。你若是不想回家中,我找人帮你在朝中谋个职位。以你的能力,文官更适合你。” 这就是江行,多么自以为是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他愿意不愿意。 “果然,小侯爷不来见你是对的。”涂希希说,“真正冷酷无情的人,分明就是陈大人你啊。” 陈世友一时间有些恼怒。 “你又知道些什么?” 涂希希道:“你太卑微了,又太无情了。任何人对你的好意,你都能当成人家是在害你。” “窥视一个人隐私,是不是能让你更有安全感?特别是江行的隐私。” 刘奇说过陈世友的这点癖好,是从江行身上开始的。一个人平白无故不会去探他人隐私,尤其是光明磊落自信之人,对自身道德品行有极高的界限。 但是像陈世友这种本身长于算计之人,窥探他人隐私几乎是一种刻进骨血里的本能。 “好意?”陈世友冷笑,“不过是觉得我碍眼而已。他江行堂堂名门之后,却每次都有人将他和我这种人捆绑在一起,只会觉得恶心吧。” “他几次三番想要将我驱赶走。就像当初江家人想要驱赶我家人一样。可我不是我家中人,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涂希希道:“江行在信中说过这样的话?” 陈世友道:“他知我秉性,且当时军中所有出去的信件全都过我之手,怎么可能说那么明白。” 涂希希看他脸色,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陈世友。 “但你还是不放心。” 陈世友看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涂希希第一次看到的苦涩的笑意。 “你不会懂的。当你最崇敬之人全盘否定你的那种绝望。” 涂希希非常意外。 她忽然又想起来先前还在长亭侯府大门之时,傅长熙对宋于新说过那句话——你被陈世友拿捏了,他最明白你对江行之心情。 她以为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谁知,这里面竟然还有同病相怜这一层。 陈世友道:“江行对任何人都能做到见人所长以勉之,唯独我。我从不曾听他说过一次我配得上他身旁之位。” “他总在信中说我这也不合适,那也不适合。甚至当着我的面说我不能再留在军中。我适合其他之路。” 他沉默了片刻,又扯了出一个嘲弄的笑意。 “最后,我不也证明了,我比他更适合生存在军中。” 他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格,提高了声气,理直气壮道:“长亭军散了之后,大盛武官之地位每况愈下,老侯爷明哲保身,拒绝了几位将军的殷切请求。” “大盛的武官要在朝廷上争他们的一席之地,不被文官三两句话打压,就需要有人来给他们铺路。” 他抬起眼看着涂希希。 “你瞧,这不就是专门为我这样的人量身定做的时局吗?若是江行不逞能,若是没有你……” 他闭上了眼,片刻后却道:“不,我还没有输。” 涂希希看着陈世友,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苦心钻营了一辈子,结果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大人如此,是为了证明自己给谁看呢?” 陈世友看她。 涂希希道:“江行吧?可您为了证明自己,将江行杀死,江行又怎么看得到呢?” 陈世友摇头。 “因为我不想让他看了。” 涂希希在那一刻似乎明白了陈世友在杀江行的时候在想什么——他大概忽然之间想通了。他发现了自己要走的路,才会断了自己过往。 就像当初为了自己的人生,断了自己和家里人之间的关系那样。 多么决绝的人啊。 临走之际,涂希希问他。 “现在外面要杀你的人多的是,你有没有后悔。” 陈世友却是一脸坦荡。 “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从牢房里出来,涂希希担心宋于新回头再去找陈世友,便多此一举说了一句。 “你知道了吧,他要杀江行的原因。” 宋于新刚才出门之时,脸色铁青。 出来之后,沉默了许久,这会听到涂希希的话终于赏了她个面子,开了尊口。 “……小侯爷是对的。” 涂希希抿嘴笑了笑,说:“陈世友身上没什么值得人放弃尊严去谋求的东西。江大人若是知晓了,也不会认同您的。” 宋于新恼羞成怒。 “要你多嘴。” 涂希希正要开口逗他两句,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冷冽之声。 “大半夜,不好好在府里候着跟别人跑出来就算了。还敢让人留话指使我来接你。你怎么不上天啊?” 涂希希不可置信地转眼看过去。 傅长熙负手立在漆黑的大理寺马车边上,月光照在他的后背上,将他周身镶嵌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这层光冷得像把刀,要将她劈成片状似的。 第58章 大事化小 涂希希小跑到了傅长熙跟前,垂头认错。 “我错了……只是觉得有些事还是要了结一下。” 傅长熙冷着脸,目光像把冰冷刀刃似的刮着她的脸皮。涂希希自觉有些承受不住,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 傅长熙却在这个时候侧身,低声说:“上车。” 涂希希绕着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正要钻进马车之际,听到傅长熙沉声说话:“现在满意了吗?” 她以为这句话是在对着自己说,侧头看过去,却发现傅长熙正对着迎面站在路口的宋于新。 宋于新正对着他们,月光照在他凝霜的脸色,杀气腾腾的。 他弓着身朝傅长熙拱手道:“小侯爷恕罪。” 傅长熙原先背对着她,这会侧了身,似乎要回转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