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节
“他是我上司,怎么有他给我倒茶的道理?” “哦,那我就不是上司?” 谢恒笑眯眯看着洛婉清,嘴上占些便宜。洛婉清察觉他心情好,也没理会他,转了个话题道:“公子昨夜没有受责罚吗?” “我为何要受罚?” 谢恒有些奇怪。 洛婉清皱起眉头:“公子殿上动武,陛下……” “高兴还来不及。”谢恒解释,看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昏了头?带兵刃上殿,本就是陛下允许我的特权,过去我一直没用。昨日我就料到可能出事,提前让朱雀取弓来,郑璧奎的身手,殿上除了杨淳、李归玉和我,其他谁都压不住,杨淳不能离开陛下身边,李归玉巴不得他把张逸然杀了,我若不动手,当真让他打闹起来,陛下又如何自处?” 说些,谢恒看她:“当真杀了郑璧奎?” 谢恒嘲讽一笑,靠近洛婉清,小声道:“李宗不敢。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世家见血。” “为何?”洛婉清垂眸听着,摩挲着手中茶杯。 谢恒继续道:“见血之后,猜忌是无法停止的。世家不确认这是不是李宗的开始,而李宗也不确认世家是否会谋逆。在互相猜忌之中,谁说不好,是个什么结果。” 正如上一世,郑平生一死在东都,郑家便当作天子动刀,试图谋反。 谢恒太清楚这些紧扣的齿轮,也太清楚从哪里下手拨弄。 “可谢大人说,您有更好的选择。” 洛婉清直言,谢恒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什么都说。” 洛婉清疑惑:“公子?” “哦,就,的确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动武嘛,不好看,”谢恒想想,仿佛是在教一位学生一般,仔细道,“有箭之人不必亮箭,其实我只要开口,郑平生那老狐狸自然会给郑璧奎递台阶。只是……” 谢恒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郑璧奎意在纪青,我若不亮箭,便如了他的意。” “那时您便知道了?” 洛婉清有些诧异,这件事她也是回头来想才想明白,谢恒却是在殿上就反应过来了。 谢恒轻笑:“他这个人性子我清楚,他当时必定以为我会顾及体面,可他们都没想明白,体面来自于强权。” 谢恒说着,看向远山:“监察司不比世家,世家有几百上千年的底子,一句话不说,所有人便能诚惶诚恐。但监察司若不展露兵刃,于普通人心中,便没有兵刃。世人慕强,所以,他若敢亮刃,我只能比他亮得更多。” “那……”洛婉清听着,意识到谢恒比她想的算得更远,不由得道,“您想开口阻止李归玉,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拈酸吃醋小肚鸡肠啊。”谢恒答得慢慢悠悠。 洛婉清眨了眨眼:“当真吗?” “自然有这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若不开口,张逸然开口,他这二愣子大概率是要案子捅出来的。”谢恒抿了口茶,随后又道,“而且,这样的场合,李归玉要追封洛婉清,绝不仅一时冲动。我虽看不明白他这步棋布出来是为什么,但以他与我的性子,我们没有任何一步棋,是白白落子。更多时候,是一棋多用。” “那如今公子觉得,他得偿所愿了吗?” 洛婉清带了些谨慎,谢恒轻笑,眸色微冷:“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可陛下昨夜对他应当很是赞赏,”洛婉清试探道,“就算追封不了洛婉清,陛下应当也会觉得他是很好的储君人选吧?” 谢恒闻言轻笑,洛婉清便明了:“公子做了什么?” “我把熄灯的宫人给陛下送去,陛下把人打死了。” 谢恒开口,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谢恒面上淡了几分,轻声道:“任何能威胁到陛下安危之事,触碰都是大忌。他一个刚归来的皇子,能使动宫人熄灯……” 谢恒摇头:“太过张扬。” 洛婉清得话,慢慢反应过来,谢恒浸透宫廷,洞察秋毫,他总是能在最细微末节的地方,致人于死地。 李归玉精心准备的大戏,对于谢恒而言,或许只是一场闹剧,而她现下张逸然忙忙碌碌所作所为,在他眼中,或许也只是她的一块磨刀石。 他心系的,是江南秦氏能提供的粮草,北四军的军力,能完整执行他意志的监察司,对于他而言,她所担心忐忑之事,太小,太微末。 她静静消化着谢恒给的信息,分析着他思考的方式,做事的风格。 谢恒见她久久不言,转过头来,笑了笑道:“怎么不说话?” “公子料事如神,”洛婉清缓声开口,抬眸道,“其实公子心中,李归玉算不得什么,是么?” “是顶聪明的一个人,可惜太着眼于细微之处。”谢恒评价着,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婉清,“所以我们清清不必怕他,早晚比他强。” 洛婉清被他逗笑,轻声道:“我不怕他的。” “是么?”谢恒却是不信,“一见到他就魂不守舍的,不是怕他,总不能是在意他吧?” “我是怕你。”洛婉清实话实说,谢恒疑惑转头看来,洛婉清认真道:“你在梦里,死在他手里。” 谢恒闻言,想了想,随后一笑:“那看来我是自尽了。” 说着,他略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死在他手里?” 洛婉清见他幼稚,压着笑起身:“不同公子说了,我得先去找张大人,再找个人。” “找谁啊?” 谢恒立刻追问,洛婉清看他一眼,无奈道:“找个会写话本的,给我写个话本。” “那我有个人推荐。”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去,谢恒认真道:“玄山。” 洛婉清有些惊讶:“玄山?” “他有个笔名,专门写些郎情妾意的话本,据说是工作压力太大发泄心情,听说还挺畅销的。”谢恒思索着,随后赶忙道,“别说我说的,你就说是青崖说的。” 洛婉清震惊看着谢恒,有些开不了口应下。 一想到玄山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写风月话本,她就觉得有些惊悚,但她还是询问:“他笔名叫什么?” “风流小郎君。” 这名字洛婉清听过,前年写的《山雨一夜间》畅销一时,是如今大夏最受欢迎的话本作者。 没想到是这个人,洛婉清又庆幸又好笑,但觉得自己笑出声有些不礼貌,她便压着笑意点头,认真道:“知道了。” “你去就找他,就不用出监察司了。” 谢恒用手撑着下颌,盘算着道:“见张大人半个时辰,再找他半个时辰,那一个时辰后,”谢恒抬起头,眼中带了几分期待,“惜娘是不是就回来了?” 洛婉清一时无言,叹息道:“看情况吧。” “还有,”谢恒叫住洛婉清,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见谢恒笑了笑道,“以后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便笑起来:“公子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在试,张大人得到这个案子,到底是谁的意思吧?”谢恒了然。 洛婉清也不遮掩,径直道:“公子既然连三殿下都不放在眼中,把这个案子给我能有多难呢?这个案子,不是陛下不想给我,是公子不想给。” “若你想赢,张逸然比你适合。” 谢恒提点,洛婉清却只是笑了笑道:“我先走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下山去找张逸然,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青崖便折了回来。 回来时,他拿了一方官印,将官印扔了过去:“方才在山脚下我遇到朱雀,说给您的官印偷回来了。” “办事利索啊。” 谢恒拿了官印,笑着在手中翻看。 青崖有些不解,撩了衣摆走上长廊:“你好好的偷户部的官印做什么?” 谢恒笑笑不说话,起身道:“有些私事。” “公子,”青崖笑着唤他,谢恒抬眸,青崖打量着他道,“我觉得您最近不太对劲。” “哦?” “您的私事好像越来越多了。”青崖笑眯眯开口。 谢恒一顿,青崖温柔询问:“公子,计划还是不变吗?” 谢恒没出声。 他听着青崖的画,只感觉自己被洛婉清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站在被阴影挡住的门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应当不变” “哦?” “我打了个赌,”谢恒垂着眼眸,“我必赢。” “既然是必赢之局,为何不现在就中止呢?”青崖笑着道,“总归一样的结果。” “准备一切本就是需要时间,顺道一赌,无甚大碍。” “其实是公子太沉溺于这样的时光罢?”青崖开口,谢恒整个人便僵住。 青崖看着他,眼里有了怀念,想起某个人来,慢慢悠悠道:“在我最后一次见嫦曦前,我在东都停留过一月,那一月我没有什么任务,什么都不用想,每日都可以见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再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再见又能见多久?” 谢恒听着,不自觉捏紧了户部的官印。 青崖眼神慢慢黯下来:“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结果我离开了东都,等再回来时,莫要说见她,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时日。感觉人生就像一个下坡的滚轮,一旦开启,就再无宁日。我便有些后悔,只想,当时为什么不在东都再呆久一点,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 谢恒没有说话。 青崖似是反应过来他说得太多,忙道:“抱歉,一下想起往事,有些失礼。” “嗯。” 谢恒应了一声,看着青崖行礼道:“公子去忙吧,我继续煮茶。” “青崖,”谢恒开口,青崖转头看过来,就听谢恒平静道,“这段时光不会很长的。于我一生而言,”谢恒垂首,轻声道,“它太短了。” 青崖没出声,他跪坐在地上,慢慢煮茶。 谢恒走进屋中,青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很多年前,崔嫦曦引着他,指了马车上的小公子道:“青崖,你看,这就是我表弟谢恒,人家都说他超厉害的。” 那时候马车上的少年看他神色满是冷淡疏离,只瞟一眼,就径直放下车帘:“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 等后来最后一次他见崔嫦曦,是在青云渡,她拉着他,告诉他:“青崖,别让我死在阿恒手里,他会难过。你来吧,若你愧疚,就为我守着阿恒好了。” 他哭不出来,亦笑不出来。 最后他用她的性命,换来他作为崔氏门客却不被追责的特权。 而当年说那句“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的少年,却也只是看他一眼,转头道:“将罪女崔嫦曦遗骸扔到乱葬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