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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第2节

    少年挺有气势的吼了一嗓子,不吐不快,谁知他话音刚落,门“咔哒”一声,突然开了。

    夏允风站在门口,和着腥热的风一起出现。

    九号巷每家都有个院子,这里的人喜欢种些花草。

    从院门进来,左右两侧高高的几排木架,青萝瀑布似的从架子顶端倾泻下来,各色的绣球花阳光下开的正好,地上更是一盆盆的摆满了。

    夏允风立在那儿,背后是一片花团锦簇。

    迟野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愣了一下。

    迟建国气不打一处来,拿手点了点他,低声警告:“你给我老实点。”

    迟野没听见似的,他的注意力全搁在夏允风身上。在最初那一秒愣神之后,他直白的,赤/裸的,把夏允风从头看到了脚。

    这真的是一个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男孩儿,又黑又瘦,外面的天起码有四十度,他穿着洗的发白的长袖长裤,脚上是一双沾满风尘的灰布鞋。

    俩人互相看着对方,打量着。

    迟野盯着夏允风的脸,小孩热的脸通红,红晕透过黑皮渗出来,右脸有一团暗色的印,像是没好全的疮。

    夏允风的头发对于男生来说实在是太长了,搭在肩膀上,将他整个人衬的很村,同时也有一种矛盾的阴郁。

    迟野看了他好长时间,凌美娟和迟建国说的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就是觉得夏允风看着不是什么善茬,这小孩的目光很冷,跟藏在袖口中的刀子似的,很锋利,随时都可以伤人。

    凌美娟按住夏允风的肩膀,笑着给他介绍:“小风,这个是迟叔叔,现在和mama一起生活。”

    迟建国俯下身,大手揉了揉夏允风的头顶。他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养亲儿子都糙的厉害,这会儿却连声儿都是轻轻慢慢的:“小风别怕,以后叔叔保护你。”

    夏允风没有动,身体绷的很紧。

    头顶上的手掌太大了,房间里明明很凉快,那只手却很烫。迟建国揉着他,朝他笑,不在乎他汗湿成结的头发。

    夏允风感觉心脏在胸腔用力的跳动,冷气不停的往身上扑,背后却被太阳火辣辣的烤着,犹如置身水火,他没有被成年男人这样温和的触碰过。

    夏允风的眼睛灰了一瞬,十几年人生匆匆掠过,他没有被父母拥抱过,没有被温柔对待过,他的生活永远充斥着谩骂和虐打。小时候被踩在地上打,后来长大了,会逃跑会反抗,结果是被抓住后打的更狠。他的爸爸和mama总是边打他边骂,说他是养不熟的狗。

    邻居时常被闹烦来敲门,骂骂咧咧的说着山里土话:“吵死人啦!不想要就拉出去埋掉,不要三天两头吵人!”

    夏允风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因为这样的事在山里是常态,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他没有被保护过。

    他自己费劲的保护自己很多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会保护他。

    放在头顶的手拿开了,那点温度也随之消散。迟建国把迟野拉过来,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笑着说:“这是叔叔的儿子,迟野,以后就是小风的哥哥了,你们要好好相处,互相照顾。”

    “哥哥”两个字在夏允风的脑海里从一团纠葛的雾渐渐具化成了人像,夏允风看向迟野,眼尾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

    迟野的眼神太凶了,充满了攻击性。

    这样的眼神沉甸甸的压着他,让他喘不上气。夏允风很轻微的动了动唇,握着包带的手指抽动一下。

    这些逃不过迟野的眼睛,小孩最初给他的感觉是一头还没被驯服的小野狼,但这两个动作露了他的底,不过是个纸老虎,他正不动声色的在不安。

    迟野皱着眉,闻到了夏允风身上一股汗臭味。

    “哥哥有好多玩具,听说小风回来一早就找出来要一起玩呢。”凌美娟笑着看向迟野,“对不对呀小野?”

    迟野拧着的劲瞬间松了,明明心里在反驳,什么玩具,哪来的玩具,我才不要跟这个脏兮兮的小孩一起玩,可话到嘴边愣是咽了回去,他张了口,想说的一句没说,干巴巴的应了一声。

    “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屋吧。”迟建国接过凌美娟的包,手一伸把门关上了,看了看夏允风这身,“小风先把包放下?”

    夏允风攥着包带不肯松,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巨款,看的这么紧。

    迟建国把拖鞋放在夏允风脚边,小孩站那儿呆了一下,眼神有点迷茫,顺着地板往前扫一眼,看见迟野穿着拖鞋的脚,然后才慢慢地脱自己的鞋子。

    他没有回家换拖鞋的概念。

    迟野又皱了下眉,从夏允风的视线范围走开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怪味,迟野坐沙发边上憋着气,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

    “你干嘛呢?”迟建国看他一眼。

    “通风。”

    这俩字跟雷似的正劈在夏允风头顶上,他浑身一僵,换鞋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脚,白袜子已经洗不干净了,颜色很难看,还破了洞,露了几个脚趾在外面。

    “你就作吧。”迟建国说了迟野一句,也看见夏允风的袜子了,走过来把他往家里带,“外面热吧小风,要不先冲个澡?人舒服。”

    夏允风敛着眉眼点点头,他也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凌美娟带夏允风去看房间,找换洗衣服,迟建国踢踢迟野伸长的腿:“起来,去教弟弟用淋浴。”

    迟野把腿一缩,朝旁边挪了挪,这儿没凌美娟,不用看谁面子:“不去。”

    迟建国跟过来,又用膝盖顶顶他:“你跟小风差不多大,你俩在一块儿好说话。”

    迟野顺手把电视打开了,眼睛都不抬:“没看人洗澡的癖好。”

    “谁让你看人洗澡了?”迟建国说,“小风没用过热水器,你教他一下,旁边给他指点指点,看能不能帮啥忙,我去他肯定不自在。”

    “我去他一样不自在。”

    谁洗澡喜欢旁边站个人,不看也不行。

    可迟建国就跟神经被堵上了一样,固执的让人说不通,迟野不动他就扯,皱着眉说:“别跟我轴,你今儿……”

    迟野把他手一甩,动作很燥的站了起来:“我今儿就不去。”

    够烦的了,见个小乡巴佬,一身味儿,袜子又脏又破,特么的晚上还得跟这人一屋睡觉,迟建国还向着他。

    迟野冷着脸往门口走。

    迟建国瞪着他:“你去哪?”

    “约了人。”

    “你约谁了?弟弟今天回来你约什么人?”

    迟野穿好鞋,抓起钥匙:“不关我事。”

    凌美娟从屋里出来,夏允风跟在后面,看这阵仗愣了一下:“小野?”

    迟野顿了顿,还是把门打开了:“晚上不用等我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第2章

    “你弟不是来了吗?”方锐拉开院门,奇怪道,“你不在家迎接,上我这儿干啥?”

    迟野压根没约人,气冲冲跑出来,蹲九号巷后头小公园里听蝉叫,这个点儿连玩过家家的小屁孩都没有,迟野被太阳晒的头昏眼花,再待下去要中暑,赶紧溜了。

    他不拿自己当外人,进门往沙发上一瘫,顺手捞一个橘子。

    这玩意儿在家吃不着,现在没人管。

    迟野剥开橘子皮,脸是红的,发丝是潮的,偏生眼底倔的没边儿。

    方锐拿了瓶汽水过来,踢了踢迟野的腿:“别对着风口,吹感冒。”

    迟野端坐着不动,掰下一片橘子扔嘴里,两秒后脸色一变,连橘子带皮扔还给方锐:“靠,真他妈酸!”

    方锐把迟野挤开,瘪着嘴吐槽:“你心里酸吧大哥。”

    俩人打小就认识,一路同班到现在,瞧那模样方锐就明白咋回事,他问道:“你那弟弟给你气受了?”

    迟野拽两张湿巾擦汗,想起夏允风,他眼里心里都瞧不上,话到嘴边却变的轻浅:“没有。”

    一看就是胆小鬼,哪敢给他气受。

    方锐坐近了些,又问:“那就是你爸,我建国叔铁定爱心泛滥,对人家特好是吧?”

    迟建国同志作为光荣的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热爱国家,对党忠诚,舍小家为大家,把群众当亲人,把儿子当“敌人”。

    迟野脸一黑,被戳中了神经。

    他心情不好,赖在方锐家不肯走,手把手来了一场游戏教学,掐灭方锐想实践的苗头,独自霸占电脑玩了个尽兴。

    方锐眼巴巴的瞅到天黑,快烦死迟野了。终于吃过晚饭,他一脚把迟野踢出家门,无情道:“开学之前都别来了!”

    琼州岛的白天只是热,晚上又热又闷,迟野走在路上,感觉自己被扔进了蒸箱。海风从各个巷口钻来,到处都是咸涩的味道。

    他踢着一颗小石子,下坡路,石子跌跌宕宕的滚远,于是又换一颗。

    无聊又无趣,因为迟野不想回家。

    巷子里家家户户开着灯,邻居阿姨出来倒垃圾,黑暗中瞥见少年清瘦的身影,吓了一跳:“谁啊?”

    走近了些,迟野的脸敞在院前的昏光下:“张阿姨。”

    “小野啊?”张阿姨松口气,“帮你妈倒垃圾?”

    迟野抿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不出声。

    张阿姨把垃圾分类放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说:“弟弟是今天回来吧?阿姨还想上门看看,怕打扰你们团聚,明天咋样?明天阿姨做粑粑给弟弟吃。对了,弟弟叫什么名字?”

    琼州岛的岛民热情好客,淳朴善良,迟野闷闷的想,看来就他跟这里八字不合,全岛就他一个恶人,就他不欢迎夏允风。

    但是他又有什么错。

    抢了他妈,占了他屋,打破他平静生活的人是夏允风。

    那颗小石子大概是滚到心里去了,迟野给不了一点情绪,变过声的嗓子沉得厉害:“你自己问他吧。”

    迟野往前走,家里的院子透着光,门庭前的顶灯开着。他走进满院花团锦簇,站在灯下,微微抬手就能碰到灯旁边挂着的机器猫玩偶。

    这是迟野八岁生日那天,迟建国把他扛脖子上挂上去的。也是那一年,凌美娟成了他的mama。

    迟野把门打开,满屋的冷气瞬间将他包裹。他坐在门口换鞋,凌美娟从客厅走出来。

    凌美娟脚步很轻,像是怕吵醒了什么人。她在迟野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剥了皮的橘子。

    “晚上吃的什么?”

    迟野解开鞋带:“红烧排骨。”

    凌美娟的声音比脚步还要轻,带着笑:“待这么晚,方锐不嫌你烦啊。”

    “烦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