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67节
半开的窗扇被关上。 身后的俞安行直接欺上来。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偏偏他还要将那本账册放在青梨面前。 沉着气息一本正经地说着某笔账目是如何计算的。 青梨双眼噙着泪珠, 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了什么? 指尖攀着桌角就要往前躲,又被他托着娇嫩的脚踝拽了回去。 月上中天。 皎洁的光影如流水般潺潺淌下,庭院内的草叶泛着闪闪的微光。 屋内短暂地停下, 叫了一次水。 床帏不知何时被放下。 烛台上的火光昏昏, 将两人的身影投映在内侧的帐幔上。 夜风掀动,落在帐上的影子也在跟着不停地沉浮。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扈文霍被处斩的那一日, 青梨同俞安行一道出发回江淮县。 春末夏初,天气晴好。 无暇的白云像是铺展而开的曼妙轻纱, 丝丝缕缕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 青梨和俞安行并没有收拾太多东西。 事先和集福苑的两位老人说过之后, 两人带上小鱼和元阑便准备出发。 来到了院门口, 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站在那里等人的身影。 听到他二人的脚步声,景然回过头来。 扈文霍的事情一结束, 景然便又恢复到了之前在军中时早出晚归的模样,青梨已许久未见过他。 软骨散的效用可自行消解,再加之秦安又开了方子调理,他的身子早已无碍。 高大雄壮的身影站在门口,一把乌黑的髭须浓密,是武将才有的凛然气势。 风将景然身上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俞安行。 都说儿子长得像母亲。 他确实很像她。 “呵呵……景参将可真是大度, 让自己的亲儿子叫了别人这么多年的父亲, 滋味不好受吧?” 那一日在城郊,自知难逃一劫的俞怀翎凑到他耳边,似报复般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这些日子, 每晚的梦魇时,他都会记起这句话。 是啊,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若是当年…… 双手痛苦地握成拳, 景然自嘲般闷笑一声。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俞安行站在原地, 没有回应。 片刻后, 他抬头,直直对上景然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没头没尾地接了一句。 “您送的那支暗卫,很好用。” 景然面色微怔。 他突然想起来,从京都回来之后,俞安行便没再唤过他舅舅。 疲惫的眼底漫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 “那就好。” “那支暗卫,本就是给你和你母亲的。” “记得早点回来。” 缓缓吐出胸腔中的一股浊气,景然上前轻拍了拍俞安行的肩,大步离开。 从旁经过时,青梨嗅到他身上一股浓郁的酒味,回头看他一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尖。 “舅舅他……” 俞安行握紧她手。 停顿半晌,方才开口。 “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 他口中的母亲,指的自然不是扈氏。 而是景姝。 回到景府之后的桩桩件件在脑海里连成一条线。 有些事情的答案,似乎在心底呼之欲出。 青梨抬头。 疏朗的光线照在俞安行隽秀的面庞上,低垂的眉眼很好地藏住了他的情绪。 白皙的指尖扯上他衣袖,轻轻摇了摇。 “我有话和你说,你蹲下来一点。” 青梨的身量其实并不矮,在女子当中还属较为高挑的。 只是在俞安行身侧时,便有点不太够用了。 听了她的话,俞安行稍稍矮下身子。 “这样?” “嗯。” 青梨点头。 踮起脚尖,嫣红的唇凑到他唇角,浅浅贴了上去。 转瞬即逝的亲吻。 和每一次的唇舌纠缠都不同。 却更令人心动。 沾了朝露的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晃。 掌心摩挲着女郎腰间细腻的肌肤,俞安行微用力,将人拉至身前。 大掌从她腿弯穿过,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一路到府门口上了马车。 小鱼和元阑跟在后面,刻意放慢了步子。 元阑知晓自家主子很是喜欢二姑娘,平日里对二人的搂搂抱抱早已见怪不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两人这般亲昵的吻。 余光瞥向身旁的小鱼,他不知想到什么,两只耳朵都变得通红一片。 这害羞的样子教小鱼见了,禁不住皱起眉头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突然就扭捏起来了。 她狐疑地斜了元阑一眼,开口问他:“少夫人亲的又不是你,你脸红什么?” 这么一问,让元阑彻底说不出话来,只喏喏地摸着头,看着小鱼笑。 江淮县靠海而生。 从马车上下来,潮湿的水汽便迎面扑来。 早晨出发,到达时已近日暮。 红日西沉,不少妇女还在借着傍晚的天光修补渔网,码头上迎来归家的船只。 乍一眼看到熟悉又陌生的景,青梨只觉恍若隔世。 江淮大战的真相传来,终于有民众忆起了当年的唐县令。 有人送了几束白菊到了紧闭大门的唐府前。 青梨将已干枯的花儿仔细拾起,一一装在了自己抱着的木匣里。 匣子里装着娘亲的玉簪和爹爹最后寄回来的那封信。 青梨用他们的遗物,作了个衣冠冢。 祠堂。 唐芸动身往京都去时,将府里仅剩的几个婆子全都打发了,唐府里早就空无一人。 好在前几日景老太太先遣了一批婆子过来收拾,才不至于无处落脚。 高高的白烛在摆放着牌位的案台上燃烧着,白雾缭绕不断。 青梨将木匣放在娘亲和爹爹的牌位前,拉着身旁的俞安行深深叩拜下去。 娘亲,爹爹的冤屈已解,真正的坏人也已得了惩治。 女儿如今成了家,过得也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只是……女儿想你们了…… 若是有下辈子,希望还能再作你们的女儿…… 泪水从青梨眼眶滑落,水渍在地板上浅浅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