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19节
有丝丝缕缕的疼痛在手背蔓延开来,痛感在拉扯着他的神经。 俞安行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清隽的温润眉眼反而上扬了起来。 在昏暗逼仄的假山内,透出丝丝怪异。 老太太三人一道离开了菡萏园,再等了片刻,也没见到其他人从旁经过,外边的响动彻底安静。 青梨一直提着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轻呼了一口气,弯着腰要从假山里出去,俞安行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从假山里走出来。 眼前光景亮了起来,青梨一下还有些不太适应,忍不住眯起了眼。 俞安行恰在此时走到身前,高大颀长的身形刚好便替青梨遮去了此刻对她而言有些刺目的光。 青梨垂目一瞥,看到了俞安行手里正拿着她的绣鞋。 她冲他伸出了手,要拿回自己的鞋。 俞安行却径直半蹲在了她身侧。 他抬起头,目光温和抚过她一段恰似美玉般的脖颈,再缓缓上移,同她眼神相对。 “meimei的脚脏了,我替meimei擦一擦。” 青梨低头一瞧。 她刚才只顾着要躲老太太一行人,一时不注意,没有穿鞋的右足便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泥尘。 确实需要擦上一擦才行。 她听着俞安行的话,颇为乖巧地将裙裾再往上掀了掀。 赤着的玉足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了眼前。 白皙若雪、精致小巧。 青梨轻声道:“劳烦兄长了。” 玉足置于掌心。 一小一大,对比鲜明。 因着身上中毒体弱,常年呆在室内不见日光,俞安行的肤色较寻常男子要更白一些,却仍旧比不过青梨的白皙。 她的裙裾被风吹起,轻擦过他的手臂,有点痒。 俞安行盯着掌心的那一抹雪白。 视线停顿,缓缓描摹着她足尖的形状。 须臾,他轻笑一声,眼底眸光跟着漾开了一层清浅温润的涟漪。 “算不上麻烦。” 丝绸质地的帕子,布料滑顺,轻柔地抚过足间,是一种陌生又奇异的感觉。 青梨低眼去看俞安行。 他正低着头,她辨不太清他面上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的清隽眉眼。 他手上动作不急不缓,一举一动中带着一贯的从容与优雅。 倒仿佛手上握着的是什么古朴雅致的圣人典籍一般…… 青梨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她抿着唇角,努力忽视掉眼前的俞安行。 可是,俞安行手上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缓慢了…… 慢得能让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指尖每一次的抚摸与停顿。 透过巾帕薄薄的丝绸面料,他的温度一丝不落地传了过来。 青梨想开口催促一下,俞安行却似乎察觉出了她心中所想,在她出声之前便替她将鞋子给套了上去。 “好了。” 俞安行说着,带着笑意从地上起身,还不忘伸手理了理衣裳上的那几丝褶皱。 随着他的动作,宽袖滑落,青梨看到了他手背上被山石摩擦出来的伤口。 他的手背修长好看,眼下却多出了几道被山石刮破的痕迹,伤口看着不深,却仍旧是出了血的。 浓郁的鲜红颜色衬得俞安行手上的肤色愈发苍白了起来。 即便伤口被宽袖遮掩去了大半,乍一眼瞧过去,仍旧有些触目惊心。 俞安行循着青梨的视线往自己的手上看去,似乎在这时才注意到了手上的伤。 他抬起手来,对着灰蒙的天光察看手背上那几道猩红的血痕。 他眯起眼睛,眉眼专注。 细细看着,眼底好像还浮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认真的模样好似并不是在察看伤口,而是在饶有兴致地欣赏什么有趣的景致一般。 青梨被自己突然而至的古怪念头给吓了一跳。 长臂轻抬,俞安行将划伤的手背伸到青梨眼前,语速缓缓。 “这个啊……是方才我为了护住meimei,一时情急,才不小心被假山里的山石给划伤了。” 为了护住她? 青梨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突然后知后觉想了起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方才在假山里,扈玉宸突然俯身凑了过来,她往里躲了躲,差点就要磕撞到了山石上,是俞安行抬手护住了她。 他的手,应当是在那个时候被擦破的…… 仔细算来,还真是因着她的缘故,他的手才会被划伤。 虽然只是被划伤……但自己若是再不主动关心一下,实在是不应该。 几番思量之下,青梨心底难得地对俞安行生出了几丝愧疚的意思,忍不住轻声开口嘱咐了几句。 “虽然看起来是小伤,但兄长还是要记得及时上药,这几日也要多注意些,仔细碰了水让伤口发炎。” 她细细叮嘱的嗓音轻软婉约,恍若春日里柔柔吹拂着枝头的微风,轻轻擦过俞安行的耳畔。 刚从假山里出来,青梨的身上变得愈发凌乱起来。 发髻、衣衫……明明狼狈得不成个样子,眼里却依旧是圆润清亮的。 俞安行抬眼望过去,轻易便看到她眼底晃动的波光。 里头带着对他的点点关心和担忧。 不知真假。 第16章 裙 【十六】 微风吹起青梨鬓边散碎下来的发丝,轻拂过她脂玉般的脸颊,说不出来的灵动与好看。 俞安行盯着青梨的眼睛失神。 她眼底有一晃而过的怜惜。 是真情还是假意? 之前她在他面前用的那些拙劣的小手段,他总是能轻轻松松便一眼勘破。 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但……不论是真还是假,对此刻的俞安行来说,他心里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在意了。 即便是假的……好像……也不错…… 他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掩住了眼底的破碎光影。 俞安行突然便想到了他在天机阁的时候。 那时他还很小,可能只有五岁,亦或六岁? 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天机阁里永无止境的黑夜、在耳畔汹涌的无休止的打杀声…… 以及,无穷无尽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一点也不想呆在天机阁里。 可亲自将他送出府的老太太慈爱地摸着头,一字一句地叮嘱他,只有进了天机阁,才能习得一身武艺,日后长大了,方能上战场杀敌,承袭祖父的衣钵,重振国公府昔日的荣光。 站在国公府门口,小小的他仰着头看着一脸不舍的老太太,天真地相信了。 母亲早逝,父亲也很少来看他。 府上只有祖母一人最为关心他。 俞安行从未怀疑过老太太的用意。 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现在想起来,他只觉得当时的自己万般可笑。 在天机阁里,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受伤。 旧的伤还没好,又会有新的伤,但从未有人嘱咐过他要注意伤口。 久之,他对身上的伤口渐渐趋于麻木。 疼痛并不会让他觉得难捱,他只觉兴奋。 再后来,他被接到了姑苏景府。 外祖父与外祖母年纪皆大了,他怕惹了他们的担心,即便受了伤,也总会在第一时间便瞒下来,不让他们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