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烧 第8节
没有哪段感情值得用前途去缅怀,这种自我感动,跟愚昧没有区别。 还是年纪太小,有气力爱来爱去。 这些嘲讽的话蒋瑜桉自然不会说出口,她用手上那支造价昂贵的钢笔在桌面上轻轻一敲,提醒:“你想好了,合约一签,白纸黑字,后悔是要付钱的,还是你付不起的价钱。” 温鲤一时没做声,只是垂下了眼眸。她睫毛长,略微低头时,侧脸的弧度尤为温柔。 蒋瑜桉以为她被吓住了,正要把没盖过公章的合同丢进碎纸机,就听温鲤语调平静地开口:“我想好了,不后悔。” 第08章 和温鲤同期签约的舞蹈演员一共十三个人,其中温鲤的舞台表现力和艺术气质都是最好的,甚至不输入团多年的老演员。之后,其他演员都排有演出,唯独温鲤处境尴尬。 她明明参加了每一场排练,认真和刻苦有目共睹,可是正式演出前,她的名字都会从演员名单上除掉,有些除名理由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温鲤猜测这大概是陈鹤迎的授意,以陈鹤征的为人,是不屑使这些小动作的。 没关系,她想,她既然选了一条路走到黑,就不会害怕这些磕磕绊绊。 转折发生在温鲤入团后的第五个月,飓风卫视二十周年台庆晚会。 飓风台庆迄今为止已经举办过十二届,卫视财大气粗,表演嘉宾号称非顶流不请,每年都有明星粉丝为此撕得狗血淋头,痛骂飓风手段下作。 有争议就有关注,一年一度的台庆晚会已经成为卫视的一大特色。营销号制造话题,将飓风台庆的邀请名单当做是对艺人的咔位检测——连飓风的台庆都没参加过,好意思说自己是顶流? 晚会的关注度高,造星能力不可小觑,之前就有过唱跳歌手凭借惊艳的舞台在台庆上一炮而红的例子。 reborn借着唐和传媒的光环也收到了演出邀请,不仅要为唐和推出去的两个歌手做伴舞,还要表演团内最新创作的古典舞。演员不够用,一直坐冷板凳的温鲤都从角落里被挖了出来,参加彩排。 晚会在飓风本部的一号演播厅举行,多平台同步直播。 距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后台乱糟糟的,连卫生间都被急着化妆换衣服的演员占满了。 温鲤只有一个做伴舞的节目,还是压轴登场,时间很宽裕,她绕来绕去,拐进了一处楼梯间。 楼梯间没人,很空旷,能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和场控人员的吼声,温鲤拢着裙摆坐在台阶上,从袋子里拿出便当盒,里面装着她自带的晚餐。 鸡胸rou、水煮蛋、蔬菜沙拉和罗氏虾,现在吃一点,垫垫肚子,上台的时候不至于没力气。 小叉子刚叉起一块鸡胸rou,嘭的一声,安全通道的门被人推开,接着是一串脚步。 温鲤坐在两段楼梯的转角处,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听见一道有些哽咽的女声:“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我真的不能再等了,万一……” 对面的男人明显不耐烦,敷衍:“这种场合聊这种话题你觉得合适吗?钟晓琬,我现在处于事业的上升期,非常关键,不能有任何污点,你最好不要影响我,不然,别怪我翻脸!” 说完,男人摔门而去。 温鲤手上的动作却顿住。 钟晓琬…… 这名字…… 不会这么巧吧? 温鲤原以为钟晓琬会随男人一道离开,没想到她竟然从上面走了下来,楼梯间里无处可躲,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迎面撞见。 钟晓琬也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大活人,看清温鲤的容貌后,狠狠一愣:“温鲤,你怎么在这?” 当初的大学室友,一个屋檐下住了四年,钟晓琬单方面和温鲤明争暗斗了四年。起先只是些小动作,后来,温鲤和陈鹤征在一起,钟晓琬的不满直接摆在了明面上,直言以陈鹤征的条件,跟温鲤在一起不过是玩玩罢了。 桐桉舞蹈学院是知名学府,出了名的美女多,温鲤的确好看,气质也好,但是学校里比她更漂亮的大有人在,温鲤凭什么拿走陈鹤征的真心。 “你也来参加台庆,”惊讶过后,钟晓琬迅速冷静,她扫了眼温鲤身上的演出服,哼笑,“做伴舞?连个像样的节目都没有吗?” 钟晓琬身上是一件竹青色的礼服,边角处有刺绣装饰,很显身材。温鲤的演出服颜色过艳,看上去有些廉价,和她相比,质感区别十分明显。 可是,之前彩排的时候温鲤从未见过钟晓琬,也没在演员名单上看见她的名字,心下猜测钟晓琬的节目大概率是走了关系临时加进来的。 温鲤不愿与她争执,收起便当盒起身离开,钟晓琬却伸手将她拉住。 “你都听见了,对吧?”钟晓琬咬牙,“看我的笑话过不过瘾?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听说你去了reborn舞团,从你只能做伴舞的处境看,发展得也不怎么样。呵,离了陈鹤征,你果然就是个废物!” 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难看,温鲤抬手挥开钟晓琬的桎梏。 钟晓琬却不依不饶:“你不是很骄傲吗?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傲不起来了吧?温鲤,你信不信,我有很多办法,能让你在reborn的日子更难过!” 钟晓琬大概有点情绪化,说话时声音很响,温鲤觉得这人大概只长了岁数,不长脑子,她敷衍着:“随你。” 自己的烂摊子都没处理干净,还有心思为难别人。 温鲤越是波澜不兴,钟晓琬越是咽不下这口气。刚巧温鲤鞋子上的系带松散,垂在台阶上,钟晓琬故意踩上去,温鲤被绊得踉跄,下意识地去扶一旁的楼梯扶手,装便当盒的袋子则脱了手,顺着楼梯间的缝隙掉到下面一层,里面剩菜洒得到处都是。 温鲤连忙低头去看,却不想正对上一道陌生的视线。 漆黑的瞳仁清寒如雾。 温鲤一愣。 她是法制节目《利·鉴》的忠实观众,自然认得出,站在下面的就是《利·鉴》的主持人叶清时。 当钟晓琬看到叶清时从下面走上来时,也慌了,她不知道叶清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听到了多少,只能强撑起一张笑脸,同他打招呼:“叶老师。” 叶清时没做声,他身量很高,一身正装,高大英俊的样子极具压迫感。 他沿着台阶朝上走,而温鲤向下,她要去收拾下面一层的狼藉。 叶清时腿很长,脚步却不紧不慢,有种闲庭信步的味道,两人渐渐走近,脚步声汇集在一处,短暂相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温鲤感觉到叶清时似乎瞥了她一眼。 她想起与方才与叶清时的对视,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叶清时的目光不像是看陌生人,更像是在凝视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她并不记得他们之前见过。 叶清时横插一杠,钟晓琬也没心思再跟温鲤较劲,匆匆走了,温鲤留下来打扫掉了满地的食物,她一边收拾一边回想着叶清时的眼神。 很奇怪的眼神,越想越觉得怪。 台庆晚会十分成功,网络在线观看人数一度达到三千余万。不过,这跟温鲤没什么关系,演出结束,她的生活一切如常,与叶清时的偶遇,以及钟晓琬的威胁,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半个月后,蒋瑜桉却找到她。 桐桉市舞蹈协会和飓风卫视即将联合举办第十四届舞蹈大赛,比赛过程多平台同步直播。这档赛事业内人尽皆知,专业性极高。蒋瑜桉说,团里已经跟总公司请示过,让温鲤作为代表参赛,角逐古典舞单元的独舞奖项。 温鲤惊讶地看着她。 蒋瑜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几行香槟色的小字,以及一个漂亮的姓名—— 叶清时。 “要不要代表reborn参赛,你考虑一下,”蒋瑜桉说,“两天之后给我答复。” 温鲤握着名片,有些迟疑,还有些惴惴难安。 蒋瑜桉看着她,难得多说了几句规劝的话:“温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叶清时愿意帮你一把,都是难得的机会。你很有天赋,别把自己钉死在男女之间那点破事儿上!” 第09章 温鲤收到名片的当天晚上,叶清时的车就出现在了舞团附近。 当时她结束一天的排练,在路灯下等出租车,身后一声鸣笛,接着,通身漆黑的慕尚慢慢开过来。 车在温鲤面前停下,后座的车窗应声而落,叶清时眉眼冷淡,语气也是,“上车,我送你一程。” 飓风本部那次偶遇之后,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温鲤对叶清时了解不多,面对他时有种莫名的忐忑。 她正要摇头拒绝,叶清时又说:“我的车在这里停得越久,越引人注目,你身上的麻烦就越多,明白吗?与其站在那里纠结,不如上来详谈。” 语气是惯有的冷淡和嚣张,还有点霸道,却不引人嫌恶。 温鲤微微怔愣,心跳不受控制的发酸发颤,恍惚中,有痛感渗入肺腑。 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像极了陈鹤征。 车上的人不再说话,车门却从内部推开,悄无声息的。 温鲤也许可以拒绝叶清时,但是她没办法拒绝一个肖似陈鹤征的叶清时,于是,她走到车子前,弯腰坐了进去。 车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本该是让人放松的环境,温鲤却脊背紧绷,指尖隐隐发凉。 她和叶清时并肩坐在后排,不去看叶清时的脸,只盯着他黑色的鞋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蒋总跟我说过比赛的事情了。reborn对我一向不算看重,这次决定让我参赛,一定是叶老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一定是叶老师在其中起了作用,我想知道,叶老师为什么帮我?” 叶清时坐姿闲适优雅,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就当我是想弥补一些遗憾吧。” 温鲤这时才抬眸,去看叶清时的脸。 他自然是英俊的,鼻梁高而挺,下颚弧线分明。 或许,好看的人都会有些相似的地方,温鲤觉得,某些角度看过去,叶清时的轮廓都很像陈鹤征。 例如,同样深黑的眼睛,同样的护短和霸道。 叶清时觉察到温鲤的视线,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温鲤下意识转头,移开目光去看副驾处的椅背,稳了稳情绪才继续说:“无功不受禄,接受了叶老师的帮助,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真直白啊,”叶清时挑眉,故意问,“你能给我什么?或者说,你打算给我什么?”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温鲤立即回答,“我心里有人,我爱那个人。” 即便我们已经分手,甚至没有说过再见。 听见这话,叶清时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爱情至上,不顾利益。 温鲤听出了他笑声里的意思,抿唇道:“我很感谢叶老师愿意帮我,但是,我拿不出同等的东西来回报,所以,这份帮助我不能……” “我说过我是为了弥补遗憾,与其说是帮你,不如说是我想给自己一份慰藉。”叶清时语调冷漠,不带半分情感,“温鲤,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不需要你回报什么,你只管好好跳舞,好好比赛,别丢我的脸,就够了。” 温鲤总觉得摆在她面前的是个挂着蜜糖的鱼钩,只等她一口咬上去,图穷匕见,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也让她不安。 叶清时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说:“我听蒋瑜桉说,你是为了一个人才加入的reborn,即便被打压,也要一意孤行,你有意难平,我也有。温鲤,越是遗憾,越要变强,只有你足够强,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去得到,去弥补。难道你想一直被钟晓琬那样的人踩在脚底下,不想尝尝扬眉吐气的滋味吗?” 温鲤没有作声。 叶清时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害怕什么,那我就把话说得明白一点——我若真想养个人在身边,也不至于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舞蹈团来挑。” 这话说得难听,却也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