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骄 第51节
孙连海连声哀嚎都未曾叫出口, 便朝后倒去,胸口直直地插着一支羽箭,血迹一点点氤氲开来。 天越发阴沉了, 黑云翻涌着压着皇城。 “有刺客,保护皇上!”不知谁人高呼一声,禁军顷刻上前, 手执长刀将众人围护在其中。 空中飘来几声低柔的笑声, 一道颀长的人影从远处的殿门缓缓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云纹袍服, 披着绣着金丝的墨色披风,那张极美的脸上永远噙着一抹笑, 眉梢却像染尽霜雪,冰雕玉琢,雪肌瓷骨,冷得如不近人情的神佛。 他的身后不远处,跟着那名叫司礼的侍卫。 二人正一步一步地朝殿前走来。 “长乐公主的好事, 我岂会错过呢。”慕迟站定在禁军之外,目光越过冷厉的刀剑与碍眼的众人, 落在穿着火红霓裳的乔绾身上,嗓音温柔。 乔绾脸上的血色顷刻抽离, 容色苍白地站在原地, 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样的慕迟,和梦中那个掐着她的脖颈的慕迟, 一模一样…… 可不应该的。 宫变应当在十日后, 不该是现在…… 景阑眉头紧锁,微微侧身上前, 挡在她身前, 瞥见她煞白的神情, 顿了顿小声道:“乔绾,你竟也会怕?” 乔绾终于从混乱的意识中抽离,抬头看向景阑,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景阑愣了下,下意识地包住了她紧攥的手。 慕迟的目光落在他们的手上,唇角的笑微僵。 昨日在公主府,他亲眼看见了二人一同舞鞭的画面,她脸颊通红将要摔倒,他乱了招式伸手去接。 最终,她呼吸急促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得意洋洋地说“我赢了”;他耳根通红地低低应着。 格外亲昵。 景阑说,明日乔恒便会为他们赐婚,昭告天下。 他们将成为天下人皆知的夫妻。 而这起姻亲的最初,是他一手促成,亲手将她推了出去。 慕迟只身安静地回幄帐后,一个人待到深夜。 司礼小心地问他可有事? 他能有何事呢? 不过是遂了当初的心思,终于摆脱了一个曾利用过的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他厌恶有什么超脱了自己的掌控,所以下定决心再不纠缠,如今这样刚刚好。 可是当天光大亮,听闻定国将军府在暗中收拾银钱细软后,他还是出现在了此处。 他看着她与景阑那样般配的朱色衣裳,想起了曾被他烧毁的绯红锦裘。 ——仔细算来,他一次都未曾穿过那件锦裘。 他听着太监聒噪难听的嗓音,念着庄重威严的赐婚圣旨。 原来,赐婚是这样的啊。 于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接受群臣的瞩目与祝福。 他想起了雁鸣山的山崖上,乔绾未曾说完的那句“我本打算求父皇给我们赐婚的。” 这赐婚圣旨,本该是他与她的。 所以,在最后一刻,他再难忍受,随手抽出一支长箭刺了出去。 可眼下,他却只看到,景阑安慰地牵着她的手,站在他的面前,连多余的目光都未曾分给他。 慕迟笑意更盛了,眼中如淬了毒般冷冽,阴阳怪气道:“二位果真恩爱呢。” 乔绾回过神来,微微松了松紧攥的拳:“慕公子有事?” 慕迟听见她的称谓,漆黑的瞳仁紧缩,转瞬环视一遭,钉在景阑身上,笑应:“杀人。” 此话一出,禁军手中的宽刀蓦地作响,直指慕迟。 玉阶之上,乔恒的神情阴沉又惊惧:“给朕将这刺客杀了,不留活口!”说着转头吩咐身侧人,“去定国将军府请人。”而后任由宫人护送着,躲入殿中。 数十名禁军再无顾忌,一拥而上。 慕迟浅笑着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身后的司礼却蓦地飞身上前,手中长剑出鞘,冷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剑光闪烁,一名禁军已经横尸当场。 越来越多的禁军上前,血rou横飞中,慕迟只在刺客将要袭向自己时,身如飞鸿般极快地避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不多时地上禁军的尸首已有五六具,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群臣中已有文臣惊慌不已,武将手执兵刃谨慎地盯着慕迟与司礼。 乔绾茫然地站在原处,不解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乱动。”耳畔传来景阑的声音,乔绾转头,却只看见红影飞身而起。 司礼的身上也已经挂了彩,却仍剑剑致命,就在他再次挥剑斩杀一名禁军时,手中长剑倏地被一柄长刀挡住,震得他虎口微麻。 景阑拿着地上捡的长刀,接下司礼的招式,与他对阵起来。 二人的动作快而凌厉,招招都是杀人的招式。 乔绾抬眸看过去,却一眼对上混乱之外的慕迟的目光,他也在看着她,独立于血腥之外,孤身长立,眼神幽沉漆黑,无一丝波澜。 乔绾怔了怔,移开目光看向景阑,眼底显而易见的忧色。 慕迟神色微凝,一股森冷自肺腑滋生。 两声脆响后,司礼与景阑手中的刀剑相撞纷纷震落,景阑凭着出神入化的轻功飞起身,一掌重重拍向司礼。 司礼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子如凋零的秋叶,不受控地朝后飞去。 却被一只冰冷的手轻描淡写地抵住了后背,止住了坠势。 慕迟自司礼身后缓步走出,目光直直盯着景阑,下瞬歪头笑了一声,身形如明暗交织的流光,呼啸着朝景阑袭来。 景阑只觉一股庞大的力道裹挟着冷风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根本不及躲闪,只能迎上前去。 乔绾睁大双眼,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不过片刻景阑身上已带了伤,慕迟的指骨仍如利剑一般朝他的心口袭来。 她死死抿着唇,咬牙冲上前去,闭眼挡在景阑身前。 慕迟看着突然冒出的乔绾,神色怔忡,生生将死招收了回来,闷哼一声,内力翻涌着,踉跄了下吐出一口血来。 周围的禁军见状忙上前,手执长刀将慕迟几人团团围住。 摧枯拉朽的力道倏地溃散,乔绾久久没有睁开眼,直到身后一声“不是让你别乱动”传来,乔绾才睁开双眼。 眼前慕迟的唇角溢出一缕血线,面色苍白如鬼地看着她:“你护他?”他的声音如古井无波,丝毫未曾看一旁的禁军一眼。 乔绾看了他一眼,死死抿着唇便要转身,却被慕迟拦住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周围的禁军随之谨慎防备地前行。 “你竟护他?”慕迟再次低低开口,煞白的脸色冰寒如霜。 乔绾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紧攥着拳:“没错,我护他。” 慕迟平静地站在原地,良久轻笑了一声。 周围的禁军一拥而上,慕迟也没有反应,只若无其事地任由禁军将刀放在他的后颈。 “乔绾,你护他,那他呢?”慕迟缓缓抬眸,温柔道,“他也会护你吗?” “如你护他一般地,护着你?” 他的话音刚落,宫门口传来一声声势震天的:“杀——” 浩浩荡荡的肃杀之气席卷而起。 宫内侍卫与外军厮杀起来。 与此同时,一滴雨滴自阴云中落下。 乔绾呆呆地看了一眼天空。 变天了。 宫变果真提前了。 她没能离开陵京,那么……她便还有可能如梦里那般,死在这里。 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径自行到太仪殿前。 右相文逊手中高高举着一块铜色兵符,快步穿过禁军走到慕迟身后,恭敬地唤了声“慕公子”,而后转头高呼:“兵符在此,降者不杀!” 众人大惊,惊右相叛变,更惊他手中拿的,赫然是景家的兵符。 “文逊,”有文臣脸色惊惧至极,仍高声呵斥,“你竟敢叛国!” 文逊看向那人:“我只叛了陛下,从未叛大黎百姓!” 周围无人敢应声。 慕迟柔声道:“景少将军,听闻你府上最近正在收拾银钱和细软。” “一边是你父亲、景家、还有正在宫门口厮杀的你的属下们,一边是你的……”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余下的话像是从唇齿之中挤出一般,“未婚妻,你只能择一方。” 他这番话即便是对景阑说的,却始终看着乔绾,直到此时,才徐徐移开目光,迎上景阑的视线,和煦地笑:“景少将军选谁?” 乔绾猛地看向慕迟。 他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威胁!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慕迟垂下眸子看她:“公主不要这般看我,”他缓声道,“不然我会想要将他们都杀了的。” 乔绾的睫毛轻颤,她扭头看向景阑,他的身上沾染了血迹,脸色泛着苍白,正在看着她,眼中不像往日一般张扬,反而透着一丝荒凉。 “景阑……”乔绾低声唤他,看着他的眸子动了下,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过。 她看着景阑,就像看到了雁鸣山上的她。 要逼着自己看清这一切,然后……接受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