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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 第42节

    走廊里两个小孩已经醒了,雷东川眼巴巴地看着她喊了一声“妈”,白子慕已经不哭了,小孩眼圈红红的,也在抬头看她。

    雷东川道:“妈,你要去见董姨吗,你把小碗儿也带上吧?”

    雷mama有些不忍心,扭过头去道:“医院人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们自己在家,跟着奶奶,别乱跑知道吗。”

    雷东川急道:“妈,您好歹带小碗儿看一眼……”

    白子慕却点点头,小声说好。

    小朋友抿抿唇,眼睛、鼻尖都微微泛红,睫毛颤抖一下就掉了眼泪。

    他没有往前迈一步,也没有吭声。

    mama说了,要他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他只要听话,mama很快就会回来吧?

    董玉秀一连走了三天,期间金穗回来一趟,把店铺暂停歇业,又急匆匆赶回医院去了。

    雷mama在送董玉秀去省医院之后,很快也返回了东昌小城,一来是回家筹钱准备手术医药费,二来是董玉秀要准备手术,需要家里亲属签字,她们交情再好,这一点也是无法做到的。

    董玉秀脑后的淤血扩散,压迫了神经,一双眼睛看不见了。

    这些事雷家大人们知道,并没有告诉两个孩子,雷成竣和雷少骁猜到一些,但为了照顾两个最小的弟弟,也并未告知他们。

    白子慕每天搬了小板凳,努力踩着小凳子去看铁门外面,等待着mama回家。

    雷东川有的时候会陪他一些,有些时候会试着把小朋友抱高一点,让他看得更远一些。

    记每当雷东川想喊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白子慕都会摇摇头。

    白子慕揪着自己的衣角,垂下眼睛:“我不去,我要在家等mama。”

    小孩认准了这一句话。

    哪里都不肯去。

    这天白子慕搬了小凳在铁门那里等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悉悉索索的声响,隐约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白子慕耳朵一下竖起来。

    他听mama的话,一直住在雷家,但是隔壁是他的家,有一瞬间小孩以为是mama回来了,立刻就要过去看,但等推开铁门去瞧的时候,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董玉秀,而是舅妈吴金凤。

    吴金凤是过来找钱的,董玉秀出了事,董家人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董姥姥叫了全家人过来一起筹钱,想给小女儿凑一点医药费。这钱出的,简直像是要了吴金凤的命一样,她舍不得自己那点家底便宜了外人,又想着董玉秀做生意,家里或许还能有点钱,只是那天伤得突然,没来得及拿,就想过来找找试试。

    她正在大门那捣鼓锁,看到白子慕立刻喊他:“哎,子慕,你来!”

    第48章 绞丝金镯

    隔天一早,雷mama收拾好行李,又拿了单位开的介绍信,正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撞到了雷东川。

    雷东川脑门上还有汗,书包斜跨着,喘得特别厉害,拦住她好一会才说出话:“妈,妈您等会,上回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您自己说的啊,您说,要是我这次考试成绩能进前十名的话,我上哪儿去您都答应。”雷东川从书包里翻出试卷,打开给她看,“妈,我数学考了100,语文只错了两个填空,成绩单还没下来,但我问过老师了,是前十。”

    雷mama这才想起来。

    她之前确实跟雷东川说过,因为小儿子是三兄弟里功课最差的,因此她没少监督辅导,许诺如果考试拿了前十,就奖励他出去玩——原话是“你上房揭瓦我都不管你”。

    雷mama道:“是我说的,但今天不成,我还要去省城,等我回来啊。”

    雷东川拦住她道:“妈,就是省城,您带我和小碗儿一块去吧,实在不行,就带小碗儿一个也行,他这几天成宿成宿的哭,就缩在被子里,也不出声,哎我……我是真看不下去了。”

    雷mama头疼道:“小祖宗你消停会儿吧,我这一天天的已经很累了,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可这实在没办法呀,我也是顺路跟着咱们单位的车一起过去,而且省医院还要安排手术哪!”她一时半会跟小儿子解释不清楚,干脆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他,“这给你,当妈给你的补偿,拿去买新玩具吧!”

    说完,急匆匆出门去了。

    雷东川连着追问几声,再得不到回应。

    他攥着那五块钱,眉头拧起来好半天都没松开。

    白子慕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雷东川就上前去抱了抱他,小声喊他哥哥。

    雷东川心里发酸,抬手揉了一下小卷毛。

    他还记得冬天刚见到白子慕那会,小孩主动走到窗边,踮脚看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哥哥带我去找mama。

    小朋友跟他提的这个要求,他又一次没能办到。

    另一边,董家。

    董姥姥正在筹钱,她去省城看过一趟,今天早上又接到了省医院的电话,说是董玉秀已经从半昏迷状态醒过来,人恢复了一点意识,需要家属过去签字尽快准备手术事宜。

    老太太打电话叫了家里儿女过来,众人围坐在小客厅,连空气都有些压抑。

    “医生这么说的,我打算过去签字,顺便留在那边照顾玉秀几天,动手术是大事儿,马虎不得。”董姥姥道,“这次去的时候,我想带点钱过去,好歹帮一点算一点吧。”

    一旁坐着从临市赶来的二女儿董玉梅,董玉梅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身形很瘦,看着有些憔悴,但也是她在听董姥姥说完之后,率先拿了一个装钱的信封递过去:“妈,我家里情况你知道,老人孩子都需要我照顾,虽是双职工,但也没什么余钱,这是三百块钱,您帮我给玉秀带过去,她要动手术肯定也要安静休养,我就不过去看她了,您帮我带句话,问个好就行。”

    董姥姥知道她也不容易,忙道:“这钱就当玉秀借你的,玉秀有钱,等她回来了……”

    董玉梅摇摇头,浅笑道:“玉秀有钱那是她的,我来的时候跟家里商量过了,这钱是救急,不用还。”

    她只请了半天假记,坐着略说一会话,送下钱就匆匆走了。

    从东昌小城到临市有客车,但董玉梅不舍得坐,她是搭乘后勤进菜的货车来的,能省下几块钱,还要算着后勤那边的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往回赶,不敢耽误工夫。

    董玉海话很少,但看得出也是会出手相帮:“妈,玉秀那边还缺多少?”

    “这,我心里也没底,总归是要几千块吧……”

    “您等我会。”

    董玉海起身,要去卧室拿存折,一旁的吴金凤被丈夫这句话吓得胆战心惊,连忙站起身来拦着道:“玉海!”

    董玉海站住脚步,问她:“怎么了?”

    吴金凤看看丈夫,又想起他之前对小妹母子的好,心里莫名委屈起来,张口道:“玉海,咱们家可没存多少钱哪,就算有,那也是天硕以后念书、娶媳妇的钱!”

    董玉海道:“这些事还早,再说了,我不是还能挣吗。”

    他对吴金凤很有耐心,站在那同她解释,丝毫没有因为她嗓门大而流露出别的情绪。

    吴金凤对着外人的大嗓门在丈夫这里也不自觉放缓了下来,她能感知到丈夫对自己的包容,咬了咬唇道:“那天硕要是考不好,总要多花钱去请老师,而且你工作的事,还要托人办调动,你不能一直井下作业啊,身体要吃不消,还是尽早谋个新岗位的好……”

    “我现在还干得动,过两年再说吧。”

    “可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遇到事儿的时候再说,我心里有数。”

    董玉海取了家里的存折,里面满打满算也不过存了八百元钱。

    他把存着给了董姥姥,对她道:“妈,咱们家的钱一直都在公账上,您和金凤商量一下,把这个月的菜钱留一下,其余的您带过去,等下个月初我发了工资就能周转开了。”

    董姥姥抹了一下眼角,含泪应了,“玉海,我先替你meimei拿着,玉秀人实在,你放心这钱肯定会还你。”

    董玉海对此依旧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道:“以后再说吧,先救人。”

    一家人中午吃饭,气氛比往常要沉默许多。

    董玉海发话借钱,就是真心想帮小妹,他端起碗一开始吃饭,旁边的董天硕没什么心眼,他早就饿了,端起碗筷高高兴兴跟着他爸吃起来。

    吴金凤心疼的要命,但这是丈夫开口的事,她不会阻拦,只是一边吃饭一边还在担心钱要不回来。

    董玉海下午要回矿上,吃过饭略休息一下,就出门去坐班车了。

    吴金凤和董姥姥商量了一阵,最后不情不愿地借出了七百块钱,剩下一百是留在家里做菜钱和应急用的。

    吴金凤火烧屁股似的在家坐不住,钱给了之后,她立刻出门去了——她这次可是足足借给董玉秀七百块钱哪!她一定要好好跟街坊邻居们说一说,她这回算得上大方,而且要是董玉秀以后不还钱,周围的街坊都能做个证,她讨要钱的时候也有个助力。

    吴金凤心眼小,也只看得到眼前这点,这么想的,就这么去做了。

    董天硕放暑假第一天,哪儿安得下心思学习,嚷嚷着要出去玩。

    董姥姥道:“行,你自己去吧,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董天硕绕了一圈,又回来,跟老人软磨硬泡:“奶奶,你把柜子打开,给记我拿点槽子糕吃呗?就我小姨上次给我带来的那一大包,我要两,不,我要三块!”

    董姥姥心里有事,听见也就顺手去给他开了柜子,里面放着的一大包糕点已经吃了一半,她新拆开一袋槽子糕,拿了两块给他叮嘱道:“天硕啊,省着点吃,今天就吃两块吧?”

    董天硕不满:“奶奶,那不还有好些吗?”

    “那也是要吃很久的呀,咱们这个月菜钱没多少,不能再给你买包子和麻花了,这一袋你留着早上吃吧。”

    董天硕虽不愿意,但也只能点头应了,拿着那两块槽子糕咬了一口含糊道:“奶奶,要是吃完了,就给我小姨打个电话呗,她肯定给我送来!我妈说了,小姨家可有钱了,我姨夫跑货车还去过上海,给小姨带回一块可好看的手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姥姥怔愣了一下。

    董天硕拿了糕,跑出去玩了。

    老太太坐在那里心也静不下来,她手头凑了一千块钱,但还是不踏实,她没去过省城的大医院,更没有经历过手术,疑心要花个好几千才够。她起身去自己屋里开了箱子,又从最底下找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看了里面的老物件——那是一只绞丝金镯。

    老伴儿去世的时候确实没给她留下一分钱,她没有养老钱,有的只是这么一件绞丝金镯。

    这只金镯一直被她收藏在箱底。董姥姥谨小慎微,经历过那次文化运动,也知道金首饰太过扎眼绝对不能拿出来,而且只金镯子对她意义不同,这是她的陪嫁,已经传了两三代人,她从未出嫁时就一直贴身收着,如今再拿出来,仔细摸了好几遍,眼中露出不舍。

    董姥姥叹了一声,爱惜地摸了摸镯子,把它用红布包裹住收在了怀里,像是做了一个决定,起身去拨通了吴金鹂的电话。

    第49章 皮卡车

    吴金鹂家也住在东昌小城,她家里养了货车,老公也十分勤快,早早攒下几分家底。这年头开货车可是十分体面的工作,不但能领一份跑长途的工钱,还可以顺路去大城市里帮人捎带一些小地方见不到的名贵东西,小到手表,大到风扇冰箱,带回来的时候收一点跑腿费,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若有眼红的人提起来,顶多念叨一句“个体户”,其余也讲不出什么了。

    吴金鹂家的小货车是东昌小城里的头一辆,她丈夫走南闯北,认识的朋友也多,家里总是十分热闹。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有孩子。

    董姥姥给吴金鹂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看新收到的纱巾,听到对方的请求一时迟疑了下:“这么多钱啊?”

    “是,玉秀病了,也是实在没办法。与其求到别人那里,总是有点不放心,如果你要我就再便宜点,是老金金镯了,分量还行,或者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问问……”

    吴金鹂想了想,道:“这东西一时半会不好出手,这样吧,我先帮着问问,能不能成还要看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