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五章－世界最初的模样(04)

    神殿大厅。

    水晶钢琴旁若无人弹奏，琴音晶莹剔透，飘盪在看不见边际的空间，悠远绵长，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澄澈。

    水晶玻璃鞋敲出清脆的声响，洛芙踩着优雅稳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神坛。长长的裙摆铺展在冰凉的地板，上头绣满细碎的水晶，犹如星光点缀，熠熠生辉。

    神坛上方，薇娜莉坐在王座，俯瞰下方。

    贝尔菲达佇立在旁，毕恭毕敬看着下方。

    一步一步，洛芙踩上阶梯，来到神坛。

    神坛上佇立了五座水晶雕刻的女神雕像，她们的形色姿态各异，唯独眼眸皆微微闭着，犹如沉睡。

    而比那五座女神雕像更引人注目的，是后方那座巨大的水晶圆柱。

    水晶圆柱发出莹莹白光，有一名年少女沉睡其中。

    少女戴着一顶水晶王冠，穿着纯白华丽的礼服。她的五官精緻深邃，双脣如樱桃般鲜红可人，肌肤如白雪般纯洁无暇，长发如麦子般金黄柔顺。

    即使陷入沉睡，少女的容貌依旧明艳动人，宛如森林里沉睡的睡美人，等待着王子吻醒她。

    看着那名沉睡不醒的少女，洛芙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

    「不用怕。」薇娜莉的声音毫无高低起伏，分不出是安慰，还是命令。

    洛芙定了定心神，再度往前走了一步。

    当她站上神台，她身上的五样圣物同时发出强烈的光芒，随后凝聚成五道光束，分别射向了前方五座女神雕像。她顿时惊讶发现，每座女神雕都穿戴着一件饰品，分别是项鍊，戒指，手环，耳环，胸针，刚好与圣物呼应。

    五道光束越来越耀眼，光芒之中，隐约有什么出现了。她微微瞇起了眼。

    出现在光芒之中的，是一顶王冠。

    王冠镶满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在光芒照耀下，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看着眼前这件光彩夺目的圣物，她想起了那一夜……

    「水晶王冠？」

    听着贝尔菲达说出的话，洛芙一愣。

    贝尔菲达頷首，「是，只要戴着五样圣物，站到五座女王雕像面前，便能召唤水晶王冠。水晶王冠镶着无数颗纯美透亮的水晶，并且每一颗都蕴藏着庞大且真挚的情感能量，足够维持人心界运转，直到下一个千年。」

    「这样的话，只要有那顶王冠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其中一个人？」

    「因为你们两位是圣物选择的主人。」贝尔菲达解释，「我们虽然拥有魔法，但缺乏丰沛的情感，无法使用圣物。水晶王冠必须由你们其中一位佩戴才能发挥它的魔力，维持人心界的运作。」

    「你是说……封印？」

    「是，虽然对两位很抱歉，但你们其中一位必须留在水晶宫殿，直到下一位加冕者出现。」

    「这、这太荒谬了……」洛芙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频频摇头，「这不就是说，我和白宸其中一个要困在这里吗？一千年耶！人类怎么能活过一千年？」

    「这点请放心，我们会将加冕者和王冠一起封印在宫殿正中央的巨大水晶柱，封印期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只会觉得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等到一千年后封印解除，就能再度回到人类世界。」

    「那也是一千年以后的人类世界吧？又不是现在的人类世界！」洛芙忿忿不平反驳，神情随即流露悲戚，「也就是说……我和白宸不只会失去记忆，还会连面都见不到，就这么永远分开了……」然后暴怒，「而且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却不告诉我们？」

    贝尔菲达始终低垂着脸，看不出是愧疚，还是冷血？

    洛芙感到胸口隐隐作痛，「黛娜……你知道这件事吗？」

    黛娜自责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我们的任务是协助主人蒐集圣物，但蒐集成功以后的事，并不晓得……」更不曾想，结果会是如此。

    「我们并没有让引导者知道这件事，就怕两位得知实情后会拒绝蒐集五样圣物。」

    「这么说，你们果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跟白宸？」

    「洛芙小姐言重了，我们从来就不打算欺骗两位，当初第一次与两位见面，两人便对蒐集圣物有任何疑问，我也是毫无保留回答。如今，两位好不容易为收齐了五样圣物，我们也必会遵守当初的约定，给予两位一个愿望，只是其中一位必须留在人心界千年。」

    「那也要尽到告知的义务啊！」嚥不下这口气，洛芙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们人类做交易都是要有白纸黑字的，既然这件事当初没有告知我们，那就不能算数，我和白宸都不会留在这种鬼地方一千年的，开什么玩笑！」

    「那么不只是人心界，就连人类界也会一併毁灭。」贝尔菲达的脸庞依然掛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抹微笑看似温文儒雅，实则令人心寒。他突兀问：「洛芙小姐听过潘多拉的盒子这个故事吗？」

    洛芙没应声。她当然听说过，只是不明白贝尔菲达为何忽然提起这个？

    贝尔菲达继续说：「在希腊神话中，传说宙斯送给了潘多拉一个不能打开的盒子。宙斯嘱咐她不能打开，但受到好奇心驱使，潘朵拉最后忍不住打开了盒子，释放出了人间所有的邪恶，包括疾病、祸害、贪婪、嫉妒及痛苦等等，一切会让人类遭遇苦难的事物。虽然潘朵拉当下赶紧将盒子盖上，但还是太迟了，结果只剩下希望没有飞出来。」

    「最初的人类界，就像潘多拉打开盒子以前，没有任何灾祸，生活寧静快乐，要蒐集真挚的情感并不困难。但随着时间，人类变得越来越贪婪，善于忌妒和陷害，到了最后，圣物从人类身上吸收到的都是负面情感。」

    贝尔菲达娓娓说道，语气始终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感情。

    「那段时间，由于圣物无法从人类身上吸收到真挚的情感，无法召唤出水晶王冠，便无法带给人类希望，人类界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战争、疾病以及天灾的痛苦之中。同时，以真挚情感为食的人心界，也陷入了飢荒。虽然我们不会老，也不会死，但缺乏情感能量还是会消失。」

    「眼看人类界和人心界的人民都一个个死亡，前任国王艾姆陛下不得不将自己过去存下来的丰沛情感贡献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为剩下的人民换来多一年的寿命。」

    「但是也是那一年，发现圣物若是由人类蒐集，便能将那些负面情感转换为纯粹真挚的情感，而发现这个方法的正是薇娜莉国王陛下。只是这个方法有个缺点，便是要由蒐集圣物的人类召唤和配戴水晶王冠。然而，人类会老、会死，无法永远配戴王冠，因此……」

    「你们选择封印人类。」洛芙接下未完的话，声音充满愤怒和颤抖。

    贝尔菲达微微頷首，「人心界自人类出现之际便存在，以人类真挚的情感为食，同时也为人类带来活下去的希望，两个世界是相辅相成的存在，若其中一方消失了，另一方便不存在。所以如果两位都不愿意，两个世界都将会消失。」

    「既然圣物选择了您和白宸先生为主人，那无论你们是否情愿，我都必须说服让两位接下这个任务。我不主动提及这件事，也是认为就算说了，也只会让两位蒐集圣物的过程更加艰辛。」

    听完实情，洛芙觉得胸口凉了一片。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怎么可能有不需付任何代价的魔法呢？

    想当初，白宸嫌麻烦不愿意接下此重任，于是贝尔菲达只好胁迫他。这样想来，就算贝尔菲达一开始就告诉他们任务完成后，会有一个人必须留在人心界，她和白宸也只能被迫接受，根本没办法拒绝。

    原以为是天降奇蹟，没想到竟是被推入了火坑。

    此刻，洛芙有些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个梦幻的水晶世界，似在消化真相，又似在思考。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贝尔菲达耐心等候她的答案。

    良久，她抬起眼，问：「白宸知道这件事吗？」

    「我稍后就会告诉白宸先生。」

    沉吟几秒，她淡道：「那别告诉他了，我来吧。」

    「您确定？」

    「嗯。」她垂下眼眸，「只是我还身兼公司股东，手上持有不少股份及房產，如果我就这么消失了，多少会对周围的人造成麻烦吧？」

    「这点请放心，一旦加冕仪式结束，你的存在便会从那些人的记忆里抹去，他们不会记得您，但如果真的从来不曾出现过，势必会影响某些人的人生轨跡，所以我们会以最小限度的方式，消除或改变您曾经存在过的证据。您不必担心您的消失会造成别人的麻烦。」

    「想得真周到。」她语带嘲讽，「算了，反正我现在就跟快死了也没两样，也没心情顾虑那些了。」

    贝尔菲达微微一笑，「那么确定由洛芙小姐出任加冕者？」

    洛芙轻吐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手机发了一则讯息给白宸。

    看着发出去的那张笑脸贴图，她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来，「如果一定得有一个人留下，我比较适合，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想要的也几乎都得到了，而最想要的……在刚刚已经被告知永远无法实现了。」

    「在下很佩服洛芙小姐的勇气及胆识。」贝尔菲达脱帽向她致敬，「只是还是要告知您一声，一旦戴上水晶王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公主，不会反悔的。」她笑道，随之仰望这座神奇而绚烂的水晶宫殿，眼底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及悲伤。

    「应该说是，美梦成真了……」

    光芒一点一滴逝去。

    水晶王冠缓缓飘向洛芙，最后稳稳降落在她的头顶。

    她回眸，笑盈盈看着黛娜。在光芒照耀下，那抹笑容宛如月光洒落，恬淡美丽，美得不可方物。

    「别哭了黛娜，你应该要为我开心啊，我竟然实现了从小的梦想。」她伸出手，轻柔地为黛娜拭去眼角泪光。

    黛娜抽抽噎噎望着她，泪珠垂掛在脸庞，而后又纷纷掉落。她太瞭解洛芙，只要是她下定决心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水晶钢琴依然独自演奏着优美的乐章。黛娜忍着泪水，坚忍点头，小小的脸庞绽放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洛芙跟着笑开，此刻的她犹如世间罕有的夜明珠，即使身处暗夜，依然闪闪发光，浑身散发优雅高贵的气质，犹如真正的公主。

    薇娜莉和贝尔菲达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地看着光芒吞噬洛芙。

    光芒消逝前，她拥着黛娜轻轻说道：

    「谢谢你黛娜，一直以来都陪在我身边。」

    一语落定，四周归于寧静。

    神坛上依然佇立着五座女神雕像，不过她们的神情似乎变了，眼眸里隐约流露出一丝悲悯。

    一只玫瑰金手表孤零零地掉落在神坛中央，手表的金属质感看似冷冽，但与四周澄净无暇却毫无温度的水晶相比，金属色泽反倒有了一丝暖意。

    与此同时，水晶宫殿另一头的房间，一道光芒在床头微弱亮起，随后便见一支黑笔从床头滚落，一路滚到水晶桌的桌脚。

    深海之下，万籟俱寂。

    房里的男生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浑然未觉周遭的动静。

    传说，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有一座华美的水晶宫殿，宫殿深处有一座巨大而透亮的水晶柱，一名少女被困在了水晶之中。

    少女拥有黑如玛瑙的柔顺发丝，细緻如瓷的透亮肌肤，清灵脱俗的精緻五官。水晶冻结了她的四肢，她的全身动弹不得，浓密的睫毛始终覆盖着那双深邃的眼眸。

    哪怕是阳光照耀不到的海底，水晶宫殿依旧光泽透亮，散发的光芒比世上任何一颗鑽石都要璀璨，也比天上任何一颗星子都要耀眼。

    不只是宫殿，就连整片深海都被水晶照耀得亮如白昼。

    寂静而冰冷的海底深处。

    华美而空虚的宫殿深处。

    少女宛如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被无情冰封在水晶之中。

    然而，在巨大水晶柱的前方，此时正有另一名少女从地板缓缓坐起身。

    她拥有阳光般的金发，白雪般剔透的肌肤，洋娃娃般精緻的五官。由于长年沉睡，她的眼睛有些畏光，好一会才能看清四周。那双彷彿能映出冰花的蓝眼睛，清澈见底，但却无波无澜。

    半晌，她仰起头，凝视着眼前被封印在水晶的东方少女，儘管与自己素不相识，但她却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千年的时光，她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