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 132红颜何寄永志于心(全书完)
一两字时踢,一次、两次……第三次还来,头两次应风色只觉狼狈,到第三回忍不住翻起白眼,心想你这笑点是不会馊的啊,这般耐啃?忽听身后哧的一声,疑是女郎笑出,想起降界初识那会儿她也是这样,不看眼色,自带群嘲,既怀念又忍不住想笑,然后才是无预警地鼻酸起来。 咬牙忍住,两人转眼又来到前院,鹿希色“咦”的一声,继而一阵簌簌轻响,像是摸索衣衫的声音,脱口急道:“你别动!”反手撞开门牖,点足扑入寝居,满地摸索。 她掉了什么东西?应风色猛然回头,恰见她拾起一物收入怀中,室内已无顾春色的踪影,应是被她塞进锦榻的机关内,血渍迹也大致做了清理。尚不及开口,两道身影撞破牖扇,一挺长剑一挺短枪,鹿希色拔剑接过便即负伤,百忙中一踢地砖,乘对手愕然间翻落锦榻暗格,活门随之关闭,欲追无门。 变乱骤起,应风色被一把拉出檐外,来人体态健美,双腿修长,飒爽与俏丽融为一体,丝毫不显扞格,却不是梁燕贞是谁? 应风色大感意外,脱口叫道:“梁小姐!”屋内两人搜过一轮,迅速跃出,自然是小师叔储之沁和满霜。 “跑了。”满霜摇着小脑袋,口吻不无遗憾:“可惜。” “无妨。”梁燕贞拉着阿雪的手,喜不自胜。“人没事就好,山水有相逢,这笔账迟早能讨回来的。”又有数人奔近院里,一名黑衣雪肤的娇腴丽人越众而出,雪靥涨红,心潮澎湃,到应风色身前才想起有忒多人瞧着,略有些迟疑;男儿正欲摆脱梁小姐握持,倒不是不欲亲近,总觉被她当小孩对待,十分别扭,顺势放落,改拉女郎的小手。 莫婷被他这么一牵,什么都顾不上了,纵体入怀,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温湿浸透重衫,煨得应风色心口滚热。他顺势抱着女郎连转几圈,诸女见了无不掩口忍笑,虽早猜到他俩是一对儿,但莫大夫这么个稳重成熟、温婉自持的姑娘家,居然也有如此奔放难抑的时候,瞧着既令人害羞,又忍不住替她俩欢喜。储之沁想起这儿曾是应风色所居,不由得红了眼眶,胡乱转头四顾,所幸无人发觉。 应风色紧紧抱着莫婷,把脸埋进她发里颈间,瞬间只觉置身天堂;停步时恰对着门扇破倒的寝室,房内地面新洒几点殷红,不知鹿希色伤到了何处,榻下暗格又通往哪里,不觉有些发痴。 “好了好了,晚点再抱,先离开再说罢。”梁燕贞干咳两声,众姝又是一阵嘻笑。应风色诧异道:“你们如何进的龙庭山?”梁燕贞笑道:“自是有内应。”随手一指,应风色才在暗影之间瞥见莫殊色那精亮如狼的眼睛。” 莫婷红着小脸轻轻挣脱他的怀抱,低道:“他是我弟弟。”应风色心知必有内情,此际不忙着问。说话间,怜姑娘与洛雪晴也进了院里,看来是负责确保撤退路线的后队。 无乘庵诸人中,应风色只不见鱼休同、莫执一和胡媚世,其余全在这里,不禁有些感动。虽说有莫殊色带路,但龙庭山在江湖上可是威名赫赫的虎xue龙潭,众姝甘冒奇险前来营救,足见情义。 “看来我们是赶上百年难遇的日子了。”怜清浅道:“风云峡之外,处处无不杀成一片,要想不被发现地穿过战场,可不容易。却不知是何人在攻山?居然能将指剑奇宫逼至这般田地。” 应风色叹了口气。“是龙方飓色。”简单说了此间之事,关于潜鳞社、顾挽松的部分自是略过不提。 众姝听得面面相觑,梁燕贞沉吟道:“奇宫对你不仁,也毋须讲什么道义,眼下是天赐良机,你赶紧随我们逃下山去。奇宫灭了,对你也是好事。” 应风色摇头道:“我怎么说也是奇宫之主,这是朝廷所赐,岂能说跑就跑?小姐,多谢你始终惦记我,但阿雪长大啦,有自己的路要走,奇宫对我虽不仁,我却不能对奇宫不义。”倒头便拜,堪堪被梁燕贞搀住。 女郎并不恼火,甚至不觉十分诧异,眼眶微红,与他四臂交握,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半晌才宽慰一笑,点头道:“我的阿雪确是长大了,已是堂堂的伟男子好儿郎啦,我却始终当你是那个马背上的小小孩子,是jiejie的不是,怜姑娘已经教训过我啦。” 原来策划营救的这几日间,怜清浅耳提面命,也同她说过了这种可能。 奇宫派出忒多人四处搜索,代表韩雪色的重要性有所变化,便无这层关系,在派系角力中,他的地位也可能因时而易,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宫主。带他离开极可能是梁小姐一厢情愿,若能接受白忙一场的结果,这龙庭山也就值得闯一闯。 应风色指了一条由风云峡下山的小径,理论上至多撞着龙方的人,既然本山四处烽火,龙方自顾无暇,还是值得一赌的,只是梁燕贞说什么也不肯先行离去。应风色莫可奈何,只能说服她们暂留于此间,他带莫婷姐弟去救几位同门师兄弟,稍后即回。 他带着莫婷和莫殊色来到底院,从地底密牢中救出顾挽松,由莫婷简单施以急救,应风色不嫌秽臭将他背在背上,便欲独自潜入绿篱别院。 “我和你一起去。”莫婷异常坚决。“你留顾挽松一命,我不会告诉她们,但你得让我同去,确保他不会害你。”莫殊色耸了耸肩,眸光锐利,应风色毫不怀疑他会照搬jiejie的说帖复诵一次,只换掉主词宾语之类。 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大的秘密,应风色都能与莫婷共享,至于莫殊色,到时候再想办法排除即可,于是不再拖延,三人带着顾挽松朝绿篱别院而去。 ◇ ◇ ◇ 龙方是听着魏无音的英雄故事长大的。 但从他有记忆以来,魏无音本人一直是个不修边幅、放浪形骸的懒汉,连名士都说不上,懒惫、混赖、自暴自弃,完全就不是英雄谭里的那个人。这是他平生头一次,见魏无音作武人装束,不由得豪兴大发,朗笑道: “魏长老说得哪里话来!奇宫腐败如朽木,这是你说的;开枝散叶自毁根基,这是你说的;长老合议因循苟且,这是你说的;鳞族六大姓,自尊自大,这还是你说的!弟子不过是遵循长老教诲,正本清源罢了,何错之有!” 魏无音走入两丈内,点头道:“狂悖至此,那便毋须问因由了,罪无可逭。”盘腿坐下,取琴横于膝上,十指轮飞,弦间迸出激越铿响的一霎那,数不清的剑气纵横而出,宛若万箭离弦,顷刻即至! 龙方飓色催动嵌于脐间的火元之精,烈火真气瞬间遍走全身,发红眼赤,肤若真铜,天火翼阳刀灌满火劲,“轰”的一声,刀刃冒出炽烈焰光,一舞长刀便成日轮;每一道撞在日轮焰光上的剑气,无不激起日冕似的四溅流火,更衬得檐阶上的精壮男子托日急旋,宛若天神。 但其中的难当之处,只有龙方自己最清楚。 起初魏无音来时,连形影都不见,而琴音化炁如飞剑,一轮便射死他十多名手下,可以认为剑气是发自视距之外,最少有三四丈远。龙方飓色信手挡掉几道,并不觉如何沉重,之所以杀 人如刈草,胜在来势劲急又无从望见,因此防不胜防。 这种无形的剑气刀气极耗真力,魏无音自未能见之处出手,未必真是托大,占的是偷袭的便宜,否则十几二十人一拥而上,便依旧能胜,不免狼狈厮杀,有失高手风范。 龙方飓色见他走进三丈之内,仍发衅语,打的正是心理战:一旦魏无音被诱进两丈内,盘膝鼓琴,射得剑气纵横,看似锐不可当;待他出手慢下,欲换一口真气的空档出现,龙方便能一跃突至身前,斩其于天火翼阳刀下—— 魏无音并不知道,他的瘸腿已在降界兑换“天雷涎”驳上,恢复了行动能力,大半年间经刻苦锻炼,能于实战中发挥作用,但龙方日常仍作跛行,当是歼敌于无备间的杀着。 直到此刻,龙方飓色才赫然发现,过于托大的竟是自己。 (苹果手机使用 Safari 自带浏览器,安卓手机使用 chre 谷歌浏览器) 缩短至两丈之内,魏无音的无形剑气重如锤击,每一记都须他全力运功,方能抵御。 从翼阳刀舞出的日冕焰轮之上,可以发现对手并非一声弦音一剑气,魏无音每一拨弦少则三五记,多则难以胜数,一曲激昂的未毕,龙方已被重锤连轰百余记,当中连一息的余裕都缓不过来,撞得他五内翻涌,眼冒金星,唯恐被魏无音看出端倪,一步都不敢退;回过神时,鼻下嘴角已随剑气轰击汩汩溢血,难以顿止。 “这就是你和顶尖高手之间的差距。”藏林先生对他说: “火元之精、蟢欲神功、鸿羽丹,这些门路增加的功力,不能说不强,却是堆叠累积的总成,比之只循一条门径,却与你有相同积累的人,你便输他一个‘纯’字。时间或是你的朋友,只消活得够久,你总能把这些都变成自己的,磨去火元之精、蟢欲神功、丹药之力的分别,把这些砖砌成一堵墙。” 龙方能感觉体内的“砖”一一接下了魏无音的剑气,但一曲之中的剑气无论质量,都远超过他积累的总成。先生说得没错:放眼天下,羽羊神的武力不过中上而已,就算魏无音只剩一半、甚至更低的功力,也非是顾挽松之流可比。 (这……这就是“六合名剑”的实力么?) “呃啊!”龙方连后退卸劲的机会也无,如潮浪般层层拍叠的波段剑气乱射而至,径直撞散了日轮,焰光陡地四散熄灭,龙方飓色被余劲轰得倒飞出去,跌入大堂,仰头甩开一道长长的血线,胸口的衣衫“嚓嚓”几声,碎作片片蝶舞! 魏无音拍弦止音,甩琴上背,离地跃入大堂之际,距龙方仅有一臂之遥,快到令人心凉! (好……好快!怎能如此——) ——这厮果然是扮猪吃老虎! 龙庭山流传最广的笑话之一,就是“魏无音武功全失成了个废人”,有部分人始终认为,魏无音要为当年通天壁未出战一事负责,否则以他与独孤寂并称“东海双尊”,可代应无用独孤弋之位,奇宫能一败涂地,狼狈如斯? 龙方飓色身在半空无可腾挪,对着神鹰攫兔般扑落的魏无音掷出天火翼阳刀,趁这一瞬间的空档着地一滚,抄起一柄似铲似杖的中长兵刃抡扫而去;左臂穿绕勾抓,不断想拿回插在青砖地面上的翼阳刀,魏无音单掌推那无锋的铲杖钝器挪移进退,不让龙方碰着刀柄。 蓦地堂外一人大叫:“小心!那不是铲子,是变形剑!”语声未落,龙方飓色转动机括,半痴剑由长变短,雀屏般的剑翼扑簌簌张开,滑顺到毫无停顿。若非应风色喊得及时,魏无音瞬间缩手抽身,怕已被卸下条臂膀来。 龙方远远瞥见,眉目微动,不知是否认出他背上裹着布巾的顾挽松,眼前无暇旁顾,趁魏无音一退,翼阳刀重新入手,左刀右剑,在幽暗的堂内扫开一片狞光,本拟魏无音近不了身,蓦地眼前一花,几乎被魏无音的长发扫中,胸口一阵激痛,似被插入钢针,铿啷一声半痴剑坠地,余光却见不到右肩窝中了什么,千钧一发之际,魏无音让过一道沉雄掌风,与一条白影交缠进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恍然有乍现倏隐的错觉,却无一刻停顿。 龙方踉跄几步,退到墙角坐倒,叫道:“请将军为我护法!”取出一枚“血解留神”吞服,闭目调息,顷刻间满面赤红,似欲滴出血来;额际、脖颈青筋暴凸,光瞧便极之痛苦,龙方飓色咬牙忍住,全力化纳rou芝血元。 白袍人正是玄四悲。 他好不容易完成了阵环的调整,这才听到顶上乒乒乓乓打得激烈,百战无悔的“将军”遂接替“劣子”而来,以重轰魏无音。玄氏无的心法,但这路掌法以快打快,用尽了绞拧、回身、踏地、勾捋等筋骨借力之法,硬生生榨出千钧掌劲,以补心诀之阙。 “将军”浸yin此功数十年,的精妙招式在他手里使来,当真有开碑碎石之威,厅堂内被打出了飞沙走尘的势子,青砖踏破,椽柱裂损,所经诸物碎得不成样子,都是稍触即迸,如遭硝药炸毁;唯一的问题,就是打不到魏无音。 灰袍琴者的身影闪现于烟尘间,烟尘缭动的方向、节奏却与他的 身形对不上,于对手来说简直是干扰,“打不着”的焦灼不断混淆判断,玄四悲只能频频增幅攻击的范畴,借由打碎青砖、桌椅来修正战斗知觉,确保感知无误,这又更拖慢了进击的效率…… “将军”知道这厮避得并不轻松。 顶尖的武者能感受到对手的张弛,只要能更进一步地抓实这种微妙的直觉,就能一击粉碎对方。他始终差了一步,仅能捕捉到魏无音的紧绷而已。 魏无音的力量与他在伯仲间,魏无音的速度与他在伯仲间,魏无音的反应与他伯仲间……为何,他能如此自信? (所以我们之间唯一的不同——) “将军”闷哼一声,掌势偏转的瞬间,颈侧“肩井”、左乳下“期门”、右臀“风市”,及右腿“环跳”四处xue道同感剧痛,踉跄两步,一跤坐倒,仿佛被人插了四根长针也似,却不见以异物刺于xue位,定睛一瞧,不觉骇然: “这是……头发!” 当然不只是自信而已。这极尽精微、奥妙难言的些许差异中,或凝缩了数不清的战斗经验,或有超然物外的生死觉悟;丝毫不疑,尽情战斗,便是他与“六合名剑”之间似近实远的一线鸿沟。 “将军”颓然垂首,遁入虚无之中。 魏无音将内力灌注于发丝,以柔韧不逊金铁的“发针”刺xue,一照面间便制住了玄四悲。发针入体深逾三寸,使的全是刚劲;一旦断了内力供输,头发便恢复原有的弱质,即使拉着外露的部分也难以拔出。万一不幸断在里头,非挖开xue位救治不得,伤害奇大。 “渌水琴魔”以弦发剑气名满江湖,这手发剑实为压箱底的绝技,无有名目,非紧要关头绝不轻易示人。俄顷间连出四剑,也能看出非拿下玄四悲不可的急切,“将军”其实败得不冤。 灰衣琴者袍袖一挥,尘沙卷出,满室再无半粒浮尘。忽闻厅堂外一声轰响,咻咻尖啸夹杂着凄厉惨叫,却是垂死的谭剑英挣扎着拉开火号引绳,那火号便在他怀中炸开,哨信直冲天际,久久不绝于耳,却将他炸了个开膛破肚,胸肋岔出血rou,根根箕张,外翻如展翼,死状极惨。 玄四悲正运功逼出发丝,闻声狞笑道:“魏无音,你没算到有这着罢?龙方哨信既出,满山党羽将至,你武功再厉害,打得过几百号人么?”却是“劣子”与他说话。 魏无音冷冷一睨。“这个算盘,怕是要落空啦。” 应风色将顾挽松卸在廊檐角落,由莫婷照拂,以免被魏无音认出,上前抱拳行礼:“弟……弟子韩雪色见过长老!聂雨色让弟子禀报长老:这些人意在潜鳞社,冰无叶长老在里头,但伤得极重,通道尚未恢复,用玉蝉接人为好——”学着毛族青年的口吻,老老实实将聂雨色的交待复述一次。 魏无音打量他几眼,稍露宽慰之色,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此番若非你应变及时,后果不堪设想。知止观还没解封么?”玄四悲一翻怪眼,抢白道:“等着吧你个老王八!老子下的禁制,龙庭地脉是毁定啦,奇宫三度轮回,老子也来混个开基祖师做做!” 应、魏交换眼色,心念一同:“果然目标是本山地脉!”眼看龙方、玄四悲动弹不得,魏无音并指在龙方身前划下一线,森然道:“若逾此线,神仙难救!你好自为之。”从内袋摸出一只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淡绿色水晶蝉。 应风色心想:“看来这就是那‘玉蝉’了,却不知有何妙处。”细瞧才发现不是知了,实为一尾形制古朴的“鱼化龙”,龙头胖大,鱼尾回勾如长枣,故远看似蝉。 半透明的碧绿材质里,刻满了极其细小的符篆,莫说雕工惊人,如何镌刻于内便已是匪夷所思,绝非此世应有。难怪聂雨色说用一枚少一枚,想必魏无音当作命根一般。 应风色对魏无音没将龙方就地正法,颇有微词,但魏无音既已控制住场面,他也不好大敲边鼓。眼见魏无音跨出厅堂,觅廊间一宽敞处,避开往来要道,朝地面掷落玉蝉,一道光柱冲起,灰袍琴者转瞬消失,与跨入术法通道的情形相若,差别仅在于此地无有阵环,异象全赖玉蝉碎裂而生。 应风色奔至门边,见魏无音原本置身之处,地面华光消散的瞬间,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环形符箓,旋即消失,恍然大悟:“原来玉蝉自带术法通道,不限何处,掷于脚下便能产生阵环,直通那潜鳞社。”冰无叶在知止观消失之际,脚下也曾出现类似的光华,亦可佐证此一推论。 羽羊神的召羊瓶,也属于这种“击碎后可发动内部阵环”的道具,唯两者的技术含量天差地远。这小小玉蝉能做到之事,负荆居后整片石屋广场下的阵图却远远办不到,遑论召羊瓶。 玉蝉的神奇效果,吸引了在场除龙方外所有人的目光,不惟玄四悲伸长脖子啧啧称奇,连廊间的莫婷姐弟和顾挽松亦不可免。 魏无音既去,应风色心念电转,返身跃入堂内,拾起半痴剑架上龙方颈间,转头大叫:“莫殊色!”少年闻声即至,应风色朝翼阳刀一抬下巴,莫殊色也拾以架住了调息的玄四悲。 出了地底知止观,来到青霄白日下,应风色忽觉玄四悲的五官甚是眼熟,若肯修剪须发、好好打扮,吃胖些养点膘,不致这般孤寒棱峭,肯定是名美男子;心念微动,扬声道:“喂,你认不认识个小尼姑,生得既柔媚又标致,整天问人找她的玄郎,好可怜 的?” 玄四悲浑身一震。“你丫的说什么?说清楚!” 原来你们是一人爱一个啊!见他着紧的模样,登时有底,心想世间真有这般巧事,此时此刻居然撞上便宜岳父。若能赚得他解除知止观的禁制,韩雪色则又立一件大功,挽救奇宫于地脉崩毁前。 唯此事要如何运作成功,还须思考一下。应风色不置可否,耸肩道:“我也是随便说说,你瞧着就是喜欢小尼姑的那种人。” 玄四悲目露凶光,呲牙道:“喜欢小尼姑怎么了?”应风色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也喜欢小尼姑。小尼姑又害羞又别扭,进去时老实得像个木人儿,既不会叫也不怎么浪,可抖得摇筛也似,那股子紧致烘暖,直掐得人……啧啧啧。”想的自然是曾有合体之缘的某个姑娘,边说边轻轻摇头,仿佛回味无穷。 莫殊色一副“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玄四悲却露出惊喜之色,低道:“你那小尼姑也这样?”应风色一本正经道:“全天下的小尼姑都这样。只是佛法熏陶,各人深浅不同罢了。”玄四悲击掌道:“我就知道!别的女人都没这么好,她才开苞便夹得老子……你丫的果然是师门教的!尼姑的佛法怎就这般邪门!” 莫殊色听得一脸懵逼,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说得这么投机了,蹙眉道:“那我还架着刀不?”玄四悲爱屋及乌,摆手道:“没事你别动。你小子在哪儿认识的小尼姑?”却是问应风色。 “四大剑门同气连枝,只能是水月停轩。”扯这种谎他对杜妆怜毫无愧疚。 “这么巧?”玄四悲双手抱头。 “她们连续十年都荣登‘最佳小尼姑排行榜’首位,但其实创榜之前就显现出抡元的潜力了。”应风色露出佩服的表情:“老兄你是不简单啊,业界先驱。” “有这种排行榜?”玄四悲激动坏了。“老子被关在天地墀整整十年,到底错过多少好东西?”待与忘年小友深度交流,廊庑间华光忽现,便在适才魏无音消失的同一个地方,灰袍琴者搀着一名血衣人立于放光的阵环间,冰无叶的白袍几被鲜血染透,面色惨白,十分不妙。 “婷儿……莫大夫!”应风色赶紧唤莫婷施救。女郎剪开血衣,先大致处理外伤,以免失血过多,但以玉蝉术法强制脱出知止观,脏腑亦受损伤。魏无音掌抵其丹田气海,徐徐度入内息;冰无叶微微睁眼,翻掌握住他的手腕,艰难摇头: “别……浪费……得之……不……不易……” 魏无音哼笑:“烂命一条,有什么不易的?若非一日不逾三服,我他妈就喂你第四颗。”冰无叶呛咳起来,半晌才闭目蹙眉,苍白的面颊涨起极不健康的瑰丽血色,怒道:“荒……荒唐!‘奇鲮丹’以你命元炼成,你竟让我服了三枚!”盛怒下逼出了所剩不多的精力,这几句话意外地说得清清楚楚,连堂内的应风色都能听见。 魏无音笑道:“炼药之法受你启发,还了给你又怎的?还是冰长老玉叶金枝特别金贵,吃不得烂命炼的药丹?”冰无叶气空力尽,阻不了他源源不绝送来内息,抿嘴闭眼,拒与他嚼舌根。 应风色并不知道,当年冰无叶以无垢天女们的命元炼药,以图为魏无音恢复功力,而遭十七爷打成重伤的往事。此法虽无道而残忍,然而只差一步,就能将人的命元转化为功力,无论以武学或药理的角度来看,都是破天荒的成就,因此埋没殊为可惜,冰无叶遂将此法告诉了魏无音。 魏无音秉性刚直,于正邪之辨没有一丝模糊,认为此法不可传世,传世将导致“以人为彘”的结果,连累无辜之人受恶徒觊觎,沦为炼命全功的牲口。 但对魏无音来说,冰无叶的炼命之术仿佛为他黯淡的武途开了扇窗:炼他人之命,固然大违侠义道,炼自己的命如何? 濒临绝望的琴者遂投注了全副心神,钻研炼命术,终于以自身的命元炼出“奇鲮丹”——鲮者,海中怪鱼也,背腹有刺,大可吞舟,终不可化龙也。 一贯清冷处世的冰无叶知道后,罕见地大发雷霆,责他不惜命元,形同自戕,魏无音却提出“内外二炉同冶”的说法,最终说服了冰无叶: 经改良后的炼命术,在转化寿元结丹的过程中,明显有修补受损功体的效果。习武本是借筋骨之劳动,练出内息,修元延生,从顺序上来说,本就是先锻体,后练炁,以后天之功延生,增益先天之命元。 魏无音版的炼命术,恰是反其道而行。将先天命元拆解成后天之功,唯一不变者,即是中间锻体练炁。因此重修本山心法无法复原的功体,居然在这个逆行的过程中获得了改善。 “等我恢复功体,哪怕只有原先三五成,循正统的内家练炁法门,慢慢把损失的命元练回去。无法尽复旧观,也好过当个无用废人,镇日靡烂度日。”他是这么对冰无叶说的。 奇鲮丹的药效有其限制,每服可让魏无音在短时间内,恢复全盛时期约五至六成的功体,视耗用多寡决定效期,最长约莫维持两刻;所用内息越多,维持的时间自然越短。 魏无音为震慑龙方,藏形于三丈开外,以无形剑气暴杀其麾下,再进两丈内击破龙方飓色的刀圈防御,用的全是硬功夫;非是龙方不济,放眼当今武林,能接下这波攻势者,屈指可数。 急遽消耗的结果,面对突然现身的玄四悲之重掌轰击, 魏无音选择避撄其锋,改采游斗,觑准空隙发剑四出,一击便拿下了玄四悲诸魂中武力最强的“将军”。若非如此,他没有有替冰无叶输功护脉的余裕。 魏无音有不得不尽快结束这场纷乱的理由。 “长老以药力强复功体,可见形势之严峻。若我还有后手,长老如何应付?” 魏无音起身回头,目光森冷。在他印象里,龙大方一直是那个白白胖胖、贴心易感的孩子,看似长袖善舞,却总把眼泪往肚里吞;比起要强好胜的应风色,龙方飓色更让他心疼,越是关怀,龙大方越把“没关系”、“没事的”挂嘴上,回头继续耍宝逗趣。 盘膝坐在角落里、颈间架着雀屏利刃,眼神虚无的精悍男子,不是魏无音熟悉的龙大方。认不清眼前已是末路穷途的这份偏执也不是。 “你没发现,火信施放至今,并无一人来到此间么?”他凝着似笑非笑的谋叛首脑,肃然道:“便知止观被封,诸脉没能有一名金鳞绶以上的长老领军压阵,你纠集的几百名乌合之众,也拿不下奇宫。你没听见山间各处传来的杀伐声非但没有沉落,反而越发激烈么? “你的人在长老合议召开后,便大致取得优势,战事经过一个多时辰突然转为激烈,你不觉得当中大有蹊跷? “不会有人来的,龙大方,一切就快结束了。我的援军,在你忙着论功行赏的时候,已压制住惊震谷之外的乌合之众,我是瞧着那些人四处逃窜作鸟兽散,援军开始扫荡清理战场,才动身来的风云峡。” 龙方抬起头来,眸光险恶。“援军?” “没错,奉鳞族六姓之长调遣、来镇压你之叛乱的生力军,已在我徒秋霜色的引领下入山,杀得你的手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夏阳渊的幸存者退回据地,虽试图闭门坚守,但被攻陷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龙方飓色冷笑。“鳞族六大姓?你是说唐杜玉氏派来了护院家丁,这就扭转战局,反败为胜了么?哈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鳞族的富贵员外有此能为,还要本山做甚?用钱或能买到军队,能买到攻城掠地、战无不胜的军队么?” “能。”魏无音道:“这支军队不惜一死,誓达使命,较你威胁利诱而来的匪徒强悍百倍,而且只有我鳞族六大姓之钱可买——” 他望了韩雪色一眼,眼神中透着宽慰赞赏,或还有一丝歉疚,像是在说:这孩子如许聪明,我竟让他在山上苦熬了这么多年!目绽精光,正视龙方: “败在涿野玄氏的手上,倒也不算太窝囊。” 龙方愕然无语,玄四悲怪叫道:“不可能!老头子恨透了鳞族和奇宫,巴不得拆骨吃rou生吞落腹,怎么可能牺牲家族子弟,替你们打这打不进的龙庭山!肯这么干的话,早就替自个儿打了,你丫满口浑话,净是骗人!” 魏无音厉声道:“玄四悲!你擅自逃出天地墀,还道你远走高飞去了,不料竟敢在奇宫头上动土,今日就地将你正法,玄舞燕也不敢稍置一词!我奇宫中藏龙卧虎,岂无出此奇策的盖世英才!”他向来护短,见到冰无叶伤重如斯,对始作俑者自是不假辞色,火气更甚于前。 只有应风色知道,出此奇策的“盖世英才”既不是韩雪色,更不是自己。若能贯彻此人谋略,就算龙方飓色占尽先机,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 “鳞族六大姓不是山上之人,却与龙庭山息息相关。若五郡六姓要的话,山下也不是没有对付山上的法子。”在东溪镇的蓬门小院里,藏林对他这样说: “要夺取奇宫大位,你的头一步是长住仰秣村,想尽办法拉拢魏无音。唐杜的玉尚微有一双识人之眼,能看穿人的本质,他信任魏无音的人品和判断力,远超过魏无音自己的想像;放眼现今的指剑奇宫,只有魏无音一人能说动玉尚微。正为此故,魏无音是鳞族五郡六姓决定行动与否的指标。” “就算是这样,”应风色不甚服气。“玉氏的护院家丁若能打下奇宫,何须仰赖山上武力,与我奇宫互为表里?” 藏林先生笑起来。 “自不是玉氏家丁。”燕髭汉子微眯凤眼,抚颔微笑。“涿野玄氏为了重回东海,与鳞族六姓约定三功归故里,但六姓宗族两百年来只想拖延无意履约,内部的有识之士也知不是个头,一旦玄氏绝了念想,随之而来的,便是极其惨烈的复仇战争。 “玉尚微恰好就是这种明白人,但就算是他,也需要一个关火泄压的理由,无法平白为玄氏践约开方便之门。事实上,再没有比奇宫平乱更好的理由了。” 应风色在小屋窥视时,想起了藏林指点的造王策。 他将这段话植入阿妍脑海里,所幸藏林吩咐简豫人送到仰秣村后立即离开,阿妍才得源源本本说与魏无音知晓——在她被植入的记忆里,这话是韩雪色被贼人带走前,悄悄吩咐她的。 魏无音无法判断真假,于是派聂雨色潜入,查到龙方飓色确有不轨之兆。此事本应通知独无年,才是最合情理,但龙方是飞雨峰近期的红人,独无年与魏无音的陈年心结早已牢不可破,无由信之,徒然打草惊蛇,魏无音果断走了趟唐杜郡,面见玉氏家主玉尚微。 无巧不巧,龙方在始兴庄故地的异常活动迹象,早传至玉尚微处,两案并陈,阴谋的轮廓顿时浮现。玉尚微即以鹰书通知独无年,敦促他预作提防,但 始终没等到回应,料想潜伏于飞雨峰内的谋叛党羽,可能已掌握这条消息管道;最坏的情况是连独无年亦在反叛者之列,甚且是龙方背后的主使者——虽然玉尚微和魏无音一致同意可能性极低。 玉尚微联系涿野玄氏掌权的“老太公”玄舞燕,让他预备为六大姓完成践约的第三功。本以为时间仓促,且目标是以护山大阵著称的龙庭山,涿野玄氏为防踏入陷阱,该会砌词推拒,不料玄舞燕一口答应,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完成集结,就位待命。 据玉氏侧面了解,或与玄氏囚禁多年的头疼人物、玄舞燕之孙玄四悲,逃出禁地天地墀有关。玄氏似认为这厮出逃,与龙庭山有关,盛怒的玄舞燕下达格杀令,与玉氏一拍即合,只能说巧到了极处。 涿野玄氏的高手倾巢而出,在秋霜色引导下潜入龙庭山,正在惊震谷内大肆搜刮的叛党猝不及防,稍触即溃。逃过掩杀的夏阳渊残众躲回据地,轮到他们闭垒苟延,玄氏诸人则追杀龙方一侧党羽,贯彻太公之命,追击范围扩延至诸脉中。 连应风色自己,都没想到此计能到这样的地步,想起藏林谈笑间随手指点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身畔一人哈哈大笑,震得他眼冒金星,双膝骤软,蓦地掌中一轻,半痴剑已遭人夹手夺过;身躯绕转间,“砰!”背脊重重撞上墙,撞得他几欲呕出,忽听魏无音大喝:“住手!莫要一错再错!”勉力凝聚目焦,赫见龙方贴面而立,持剑抵他喉颈,狞笑虽恶,却不及虚无空洞的眼神怕人: “是你搞的鬼,对不?你以为你赢了么,师兄?” 应风色浑身发凉,僵着身子动弹不得,半晌才颤道:“不……我不是……” “韦太师叔打败‘道鏸’天鹏的事,他只告诉过我们俩。”龙方轻声道: “到他死的时候,山上没人知他是‘物’字辈。他墓碑上刻的什么字来?” 韦太师叔之墓,应风色、龙方飓色恭立。应风色头皮发麻,因为死的是个毫不重要的老人,没人管他们怎么办的后事,墓志铭是出于两个中二小鬼的手笔。他们决定依循韦太师叔一贯的帅气风格,把他的真实身份随着棺椁一同埋葬。他居然连这个都忘了。 应风色面色惨白。 “我不知你是怎么弄的,师兄,但这样才好。”龙方滚热的吐息喷到他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腥浓血味。“我本以为这世上只余一片虚无,上苍毕竟待我不薄,在最后还留了你给我……师兄,这是天意罢?我都能听见命运之轮滚动的声音了,叩隆隆、叩隆隆、叩隆隆——” 他像说着呓语般,轻声模仿轴轳滚动的声响,应风色直觉毛骨悚然。 ——他疯了! (但怎么会?这……这却又是为何?) 龙方一手策划了狙杀他的背刺计划,接受羽羊神的再造然后出卖他,继而攀上造王者藏林先生,把指剑奇宫逼入绝地,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摧毁龙庭山四百年基业……即使到现在,危机都未解除。 应风色甚至认为自己的存在,只能说是一连串的意外,唯有这点他不得不同意“命运之轮”的说法,纯属巧合;无论龙方是在哪个环节崩溃,都不可能走到眼前这一步。 青年的惶惑不解,甚至盖过了心惊。 但对话无法继续,猎猎破空声倏然卷至,是即使听见都来不及反应的迅捷,魏无音心知机会稍纵即逝,趁龙方贴近韩雪色的霎那间发难,并指戟出,夹在指间的鬓丝绷直如钢针,逆风微弯,径刺龙方飓色颈后的大椎xue! “大椎xue”乃人身要害之一,任何兵器贯入此间,除死无他。但发剑极细,撤劲后又柔软脆弱,能将伤害降至最低,不致取命;就算贯穿后刺入前头的韩雪色喉间,也不用担心误杀他,可说是不顾一切抢攻时、最毋须留力的手段。 对手既料不到他敢于出手,更料不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大大增加得手的机会。 谁知半痴剑霍然旋扫,“嚓!”削断发剑,龙方反足一勾,莫殊色手中的天火翼阳刀飞出,射向应风色腹间,眼看要将他钉在墙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拖过应风色,翼阳刀在插上墙壁前被龙方握住,赤刃燃焰如影随形。那人拉着应风色一路滚避,仿佛背后生眼,竟是逼出了发剑的玄四悲。 龙方飓色双持刀剑,分战魏、玄两大高手,玄四悲毕竟要xue受创,唯一逼出发剑而不断的法子,便是灌注内力,再使发丝绷如钢针,才能即时拔出。此法不啻加深创口,伤上加伤,避得片刻气力不济,被天火翼阳刀砍中左腿,创口焦烂如遭炮烙,玄四悲推着应风色滚出战团,总算暂时逃出翼阳刀的攻击圈子。 “你……你做什么!”他转头尖叫如女子,自是“寡妇”所发。 “欸不是……那个……小尼姑……”“劣子”讷讷挠首,能为刚认识的同好做到这种地步,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义气。“寡妇”怒不可遏,赶紧撕下衣&18003;裹伤,皱着眉呜咽忍疼,边对应风色怒目而视,眼神忽一沉,三转两绕扎紧,苍凉精悍的眸光紧盯激战中的两人,应风色料是那“将军”无误。 龙方飓色并非放弃追击。半痴剑不知何时到了魏无音手里,龙方单持翼阳刀,刀剑铿击火星四溅,片刻未停,直至厅堂外。龙方奋力一砍,交鸣顿止,却是魏无音连人带剑 飞出去,一物从被划破的襟口滚落地面,龙方拖刀拾起,却是另一只玉蝉。 “我也猜这物事应是一对儿。”翼阳刀的刀尖在地上擦出火星,宛若在缓步而行的龙方身后曳开一尾炽亮游龙,不远处的魏无音口鼻溢血,撑地奋力挪退,瞧着却是力不从心。 “一进一出。你是用自己的玉蝉进入潜鳞社,然后用冰无叶剩下的那枚出来,对不?”拖刀的青年身形微佝,步履奇重,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留下鲜明的浅印子,仿佛控制不住浑身鼓溢的力量,信手将玉蝉收进怀里,拿出另一只寸许立方的小巧盒子,扣指弹飞了盒盖,露出其中的鲜红rou丹来。 “长老若要吃药,我陪你吃。”龙方狞笑道:“我方才吞服的那枚血解留神,取自无叶和尚的尸身。化消药力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时间既长,所得又仅只三成,但化纳的功力全是自己的,不用怕遭到反噬。 “但这种方法太慢了。我自己发明了第二种,直接把丹力……‘砰!’一声在体内咬碎,只要不被炸死,十成丹力都能留着用,而且还保有若干原主的特性。我方才吃了无叶和尚的内丹,气力可大着了,这枚是……喔喔喔,老十三忽倾城的丹啊,长老要不体会一下,两湖第一快剑的滋味?” 魏无音在奇鲮丹药力消失的同时,被他一轮重击,脏腑其实受了极重的内伤,才知龙方早已猜到奇鲮丹力有其时限,故意诱他冒进,以报适才被无形剑气轰飞之仇。此际别无选择,只得取出第二枚奇鲮丹吞服,争取时间催化药力。 应风色恐魏无音调息间受到突袭,跃出高槛叫道:“龙方!血解留神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那人亲口所说。多服伤脑,恐成无知无识的怪物,你莫再吃了。” 龙方飓色仰头大笑,转过一张嚣狂狰狞的脸。 “这是理所当然,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羽羊神也好,先生也罢,还有你……连你也是这样!你们谁不是利用我、蔑视我,达成目的便随手弃之……这个世界,就是这般残酷,对罢?所以我发誓得到力量。得到力量,就能保护我珍视的一切,对罢?” 他拖刀回头,缓步朝应风色逼近,随手将rou丹塞进嘴里,嚼得汁水淋漓,红汁淌出嘴角,流满颈颔胸襟。 应风色以余光观察他背后的魏无音,估算还有多久的时间才能发挥药效,忍着不敢跑,继续吸引龙方的注意力,却见他颈间爆出血筋,铜色肌肤明显变红,整个人的轮廓明显膨胀了些许,浑身爆出炒豆般的碎骨脆响,症状与降界首轮的青狼、知止观里的兽化狂徒相似,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龙方很可能就是连服数枚血解留神后,逐渐疯狂,但这不足以解释那虚无空洞的眼神。 他一瞥堂内,莫殊色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料他去小院里搬救兵了,拖到梁燕贞、满霜等赶至,众人联手总能制服他,扬声道: “你所珍视的一切,是靠恣意残害他人来保护的么?若血解留神最终毁了你,这力量又能保护谁?” “是啊,这力量又能保护谁?”龙方顺着他的话又复诵一次,喃喃道:“这种感觉你不懂,对罢?你不会懂的。无论我多努力,一次又一次地从打击中站起来,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有意义的,只要能保住那一点点的美好……就那么一点点而已,我就能继续下去。 “可老天不许。祂就是要把它弄碎,先给你一点希望,然后再毁掉它……我突然懂了,我就是为显现这样的可怜可悲,才来到这个世上的,为了让你们觉得自己优越,觉得自己幸运,觉得自己不是这种倒楣鬼。 “那一点点的美好不是我的,它是这个演示里早安排好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被毁掉。你可以悲愤地问苍天: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啊……但连这个都是安排好的。于是我下定了决心。” 这样的世界,就让它毁掉好了。 ◇ ◇ ◇ “火元之精、蟢欲神功、鸿羽丹,这些门路增加的功力,不能说不强,却是堆叠累积的总成,比之只循一条门径,却与你有相同积累的人,你便输他一个‘纯’字。”藏林说: “但其实有个法子,可令你脱胎换骨,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虽然有点风险。” 先生将他带到了被称为“秘穹”的神秘洞窟里。幸运的是,那地方离始兴庄并不算远,他把经常在故地附近探头探脑、不肯消停的远房亲戚,一一绑上了炮制刀尸的秘穹环架,启动秘仪,看着那道炽亮殷红的异光,射穿原本那些贪婪恶心的嘴脸,其中多数人是死了,少部分成了半人半兽、不死不活的白痴,没有一个被秘仪凭空改造成出类拔萃的高手,同时还保有心智。 但连羽羊神都改造了唐奇色,没道理龙方不能做得更好,于是他缚上更多试验品,往深涧峡谷间扔进更多尸体,渐渐抓到窍门。后来在知止观派上用场的拖棺小队,就是这个阶段的成果。 他应该耐住性子再试验一阵子的,但羽羊神把降界大权交给了他。在龙方看这是试探,代表危险随时可能降临,他需要强大的武力,除了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保护玉骨。 柳玉骨不是没阻止他。可能是死于秘穹的人之多之惨,女郎也不能无动于衷,但她不能不支持他。“相信”是他们关系里最纯粹的部分,有了玉骨之后他便不再忌妒应风色拥有鹿希色 了。他的玉骨更好。 龙方答应她少量多餐,调降秘仪的效力到最低,不求一次到位,得到进展之后再逐步升级,龙方飓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然而并没有做到。 秘仪的妖异红光没能杀死他,但也没有带来什么好的变化,他只是白白受苦而已。 怀疑羽羊神在背后窥伺的焦灼,以及藏林的循循善诱,让他决定放手一搏,刻意支开了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的玉骨,独自开启了秘仪。 他不明白为何最后惨死的会是柳玉骨。 在环架上苏醒时,柳玉骨紧紧攀着他,原本千娇百媚的绝色脸蛋烧毁大半,一如被弃尸的失败品。她一手一脚生生被轧断,应是为了在急旋的环架中抱住他,失衡的瞬间受到重创;即使如此,她仍成功挡在他与红光之间,从失控的秘仪中保住了他。 龙方飓色这刻,才发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失去玉骨,“变强”这件事只剩下痛苦折磨,他搂着玉人残破的尸身无声悲号着,瞪大眼睛直到眼角迸血、喉音嘶哑,无论如何自残都无法使痛苦消失。 目睹这一切的meimei柳玉蒸消失在黑夜里,然而龙方没有追上去的力气。他维持那样的姿势呆坐两天,意识到自己并不会死。 柳玉骨必是在之前的经验里得到的灵感——有双被绑上环架的母子,母亲死于红光烧蚀,被挡在身后的小男孩不但毫发无损,意外保有神智。男孩愤恨的眼神令龙方十分欣赏,本想好好栽培,柳玉骨最终还是杀了他。 她不能容忍龙方的近处,存着这样的威胁。 柳玉骨死后,龙方飓色的心空荡荡的,开始逼迫迎仙观众姝与他同上环架,充当玉骨的角色——当然是在她们惊恐拒绝、试图反抗逃亡,被捉回后上的环架,而她们无一例外悉数死亡,最后只剩下海棠。 海棠要求选择自己想要的死法,龙方答应了她。 她潜入执夷城一处华宅,杀死女主人羊余容和宅内仆役、风花晚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