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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似合规宜矩的盛典之下,是帝王堂堂皇皇的纵容。 小姑娘并没有学什么立后的规矩,因而她不知自己今日所历诸事是有多么逾矩,也并不知晓,循前朝之例,她本该在过正门之后直入内宫,最后由近侍女官引入殿内。 而非如今这般...降舆于金銮殿阶。 在被人请下舆车后,姜岁绵微仰起头,如盛秋水的眸里只余一人的倒影。 他立于高阶之上,冕服诸色却并非象征皇权的明黄。 雍渊帝望着她,旒珠之下,是不再遮掩的温润柔和。 薄唇轻翕。 一如当初中元夜宴,于集英殿中念得的那句:岁岁。 上来。 周围数里,百官皆叩首。漫天的祝祷词响在广阔天地间,小姑娘看着他身上与自己同色的朝服,长睫微颤。 却是抬起脚,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阶。 没有让他唤再她第二回 。 不过这次,并非她一人上前了。 在姜岁绵踏上长阶的那一霎,那高位上的人轻勾起唇。 竟是走了下来。 一者迎阳,一者背光,冬日的暖阳尽洒而下,镀在人大红喜服之上,丝丝缕缕,碧空如洗。 一步又一步,一阶再一阶,两道颀长的暗影终究是聚在了一处。 掌心相贴,与杀伐果决的帝王不同,小姑娘的手与它的主人一般,柔若软玉。此刻牵在一处,两相衬着,好似连那如山般的摄人威势都要缓和许多。 雍渊帝垂下眸,望着比肩立于自己身侧的人儿,眉间含笑。 岁岁如今,是朕的帝后了。 正怔怔望着底下乌压压一片的姜岁绵愣了愣。许是一瞬,又许是半息,她侧过眸,迎着人温和的目光,一点点回攥住了他的指尖。 低低应道: 嗯。 自此以后,疆域万里共主。 众臣垂跪于侧,礼乐混着同声一辞的请安声闯入缥缈的风里。暖风穿过明堂,将这声声祝词带去了它该去的地方。 而那厢修葺洒扫了无数遍的未央宫里,终是在数个时辰后,迎到了它迟来的主人。 小姑娘坐于榻上,头上的凤冠叫人拆了下来,唇却没能闲下。 她都不用垂头,只消稍稍一张口,一块珑缠杏脯便喂到了人儿嘴里。 君王那只执御笔的手此刻正覆于人发上,一点点将上头的珠钗卸去。从头至尾,始终没伤到她发丝半寸。 而他的左手,却正随意地从旁边的琅丝红釉小碟中掠过,撷出一颗果脯。 乌瀑垂下,一碗散着热意的糟笋鸡丝面盛到了人儿面前。雍渊帝取过沾湿了的帕,拭去了指尖残余的糖霜。 姜岁绵一边低头用着面,一边悄悄瞟了眼正襟坐于自己对面的人。 暖意在唇舌间泛开,屏退宫侍的殿内格外寂静。 红色的烛影随风跃着,许是因这殿中一切都是红的,故而将少女的脸也衬红了几分。 直到察觉到发丝被人撩于手中,小姑娘才觉出了那么一点点点的不对劲。 细碎的乌发从颊边擦过,带着些微痒意,却是一点都不疼的。 殿中的熏香一寸寸燃着,小兔子用面的动作却越发的缓了。倒不是因为膳房今日失了水准,而是.. 圣上。 这是她自大礼后第一回 唤他,雍渊帝握簪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瞬,温声应了她一句,然后方将才这支凤于九天的玉簪稳稳地插进了人儿髻里。 感受着头上被重新盘好的发,姜岁绵抿了抿唇,放下筷转过眸来,正望着那厢的帝王。 她记忆里的流程,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又盘起来了呢? 小姑娘轻眨下眼,良久都未曾说话。 她已经知晓,萧祈不是他亲子了。其余几个亦不是。 那这么多年,他... 岁岁在想什么?看着人儿逐渐咬紧的唇,雍渊帝眉心倏地一皱。他伸出手,轻柔地抵住了她的唇。 被他这么一问,小姑娘耷拉着的耳朵突然受惊似的竖了起来,回起话来也莫名含含糊糊的:没,没有。 她不愿说,哪怕明知她在撒谎,帝王也只笑着轻声答了个嗯字。 总归不伤着自己便无碍。 但就在他的手将将触离她发丝的那一瞬,少女掺着三分惊疑、两分明悟、四分踟蹰的话突然磨蹭地响在了帝王耳边。 恍惚还藏着些心疼的意味 圣上...那本小册子,你是不是未曾学过。姜岁绵的唇抿了又抿,方才寻出了个曲折的话术,委婉道。 雍渊帝罕见的怔了好几息,眸色却是一点点沉了。 他足智近妖,瞬时便意识到了什么,但始终未曾开口。 小姑娘小脸红着。面对沉默不语的帝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小小地扯了下人的衣摆,方才用极细的声音小声道:不,不打紧,我... 我教你呀。 她书都看过两回了。 比他会。 雍渊帝的手指下意识向内一蜷。紊乱的呼吸重敛,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指骨轻轻一移,却是将不再动筷的小兔子揽到了怀中。 载着红碗的小几被人不动声色地拂到了一边,未用完的面中溅出丁点鸡汤,却得不到丝毫在意。 --